我1956年出生于中甸县金江区吾竹乡,第二年的9月13日迪庆藏族自治州成立。父母曾对我说:“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代。”就在我快两岁的时候,一场“大跃进”的运动席卷了全国,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我父亲被丽江地委任命为“老虎箐铁厂厂长”。父亲将走马上任时,从事医务工作的母亲给我添了个弟弟,于是父母联系上丽江地委全托制幼儿园,欲把我寄养在那里。但父亲把我带到了丽江后,却不忍心撂下年幼的我,于是背上我直接上了老虎箐,把我交给当地人照看,他则拉上百十号人在大山里砌炉、烧炭、搭厂房,打响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土法炼铁战斗。 披星戴月日夜奋战,风餐露宿奋力拼搏。铁是炼出来了,但这只是初铁,还必须运到钢铁厂再冶炼才能成钢。尽管如此,这已成为当时中甸县“全民大炼钢铁”中释放的“卫星”,受到了上级的表彰和奖励。在吃大苦、流大汗的铁厂里,我是厂里唯一而又最小的“工人”,很多工人省下饭菜喂养了我。而从小见惯了火红高炉的我,深深烙下了火红的记忆。 大跃进年代过去了,老虎箐铁厂也被关闭了。我父亲被调到县民间运输站工作,我母亲也被调到县医院工作,从此我们一家到了中甸县城。县城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街道上到处都是铁匠铺,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打造出马掌、马钉、刀具、农具等各式各样铁器成品。生意兴隆的铁匠铺炉火总是红红火火,光顾铁匠铺的人络绎不绝,这成了县城独特的街景。就在那时古城里流传着这样一首儿歌:“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子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到张家学打铁……” 我小时候很喜欢这首儿歌,更喜欢看打铁。当看到把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敲打成钢刀、铁锄之类的用具时,感到很新奇。特别看到把通红的铁拧来扭去,打造成麻花状的马嘴链时,简直就像是在看魔术表演。铁匠铺一般由三人组成,一人抡大锤,一人使小锤和铁钳,另一人拉风箱。除拉风箱的人悠然自得外,身强力壮的打铁人总是流着大汗,拼尽全力地上演着铿锵有力的技艺,让打铁的交响乐回荡在独克宗古城的上空,似乎也在传递“打铁还靠自身硬”的道理。 到我上小学时,古城里一家很大的铁业合作工厂成立了。厂里有打铁锻造车间、翻砂铸件车间、切割打磨车间,那时新建的思伟电站已向古城供电,铁工厂不再用人拉风箱了,而用上了鼓风机,一台鼓风机可同时为多个炉子送风。同时也不用再抡大锤了,车间里安装了汽锤,可以靠气压锤铁。那时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到铁工厂看打铁、翻砂,但又觉得工厂打铁不如铁匠铺打铁精彩,因为铁工厂不打造小件的铁器。之后的一天,学校组织我们全校师生到铁工厂参观,老师和工人师傅还对我们作讲解,以后是县里的领导讲话,之后,两辆满载着新打造农具的汽车驶出了厂房,锣鼓鞭炮齐鸣,老师叫我们站作两排夹道欢送运往乡村的农具。 的确是铁在改变着独克宗古城的面貌,同时也在改变着人们的生产生活。这以后不久独克宗古城四方街上,出现了一家“农资土杂门市部”,销售的全是铁工厂和铁匠铺打造的铁器,还有一些竹编用具。让人奇怪的是别的商品是按件卖的,而铁件商品都是上秤后论斤两出售,同样铁件因重量不同而价格也不一样。也在那时县城皮革社还新开了一家专门为人钉鞋钉的铺子。小黑柿子大小的鞋钉是铁匠铺打造的,特地用于钉藏靴鞋底,经过钉鞋钉的藏靴,鞋底能经久耐磨,同时走雪地还有防滑作用。 那时,购买铁制商品的、钉鞋钉的、打马掌的主要是农村群众。当时,天真调皮的我很不懂事,对藏族人家购买大三脚架感到很奇怪,便问我父亲:“藏族人家买那么大的三脚架,家里的茶壶该有多大啊?”父亲告诉我说:“那茶壶可大呢,有水缸那么大。”我信以为真,从此对藏族群众有着敬畏之情。那时我和几个小伙伴还学着藏族群众购买大三脚架的样,背上家里的小三脚架到街上“招摇过市”,闹得满街人哈哈大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大三脚架是藏族人家火塘上固定多口长型锅的用具。 随着铁农具在广大农村的广泛使用,上世纪60年代农业机械制造厂在中甸县城应运而生,出厂的脱粒机、变压器和电动机都在源源不断地送往农村。在我们上学路上,也经常看到周边农村群众赶着犏牛把新购买的脱粒机拉回到生产队。到了上世纪70年代,城里城外变了样,常常见到拖拉机奔跑在农田和公路上,农资土特产门市不仅出售农具,还出售各种农业机械。不久,县拖拉机站改称为农机修配厂,那时我在中甸一中读书,学校兴起了“开门办学”,机械厂和修配厂都是我们实践学习的去处。正像课堂上老师所讲的:“生产工具的变革是生产力发展的具体表现,生产力的发展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一样,随着劳动工具改善和改变,带动了农村和城镇的改变。在70年代中期,农村群众进城购买手推车、缝纫机成了普遍现象,而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都成了城乡居民抢购的紧张物资。正是生产力的不断提高,悄然促进了迪庆的时代变迁和跨越发展。 1975年我高中毕业,按照当时政策,我到了距县城不远的藏族村落“插队落户”。也就在上山下乡的岁月里,我才深刻感受到铁农具在农村生产生活中的重要性。那时每逢春耕到来,村里的男劳力都会卸下犁铧上的犁刀,带到城里的铁匠铺里做“扎镶”,“扎”在当地藏语中是铁的意思,“镶”是淬火的意思。也就是通过淬火让犁刀更锋利和坚硬,以利于翻耕土地。同样在逢每年薅青稞或收割青稞之前,村里的家庭主妇也都分别会带上家里的所有薅锄或镰刀到城里的铁匠铺做“扎镶”,那时,这三个季节周边农村到城里“扎镶”的人排成队,长长的队伍在迎接铁的节令,那铁匠铺炉膛的火焰似乎就是在催促丰收,而那掷地有声的铁农具真正引领着广阔天地的悠扬牧歌。 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我从农村回到了县城,到了中甸县农机培训站工作。驾驶着“铁牛”,每天都在关注着农业农村和农民。当看到农业机械源源不断地走进千家万户,农村群众从温饱向小康迈进时,我打心眼里高兴。而让我感触最深的是,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农村群众到城里铁匠铺里“扎镶”的人少了。以至于铁匠铺也悄然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随着科技进步,农具使用上了合金钢,新材质的农具不需要年年“扎镶”淬火,也随着农村农业机械化的不断普及应用,有的手工农具已经被淘汰,因而铁匠铺的生意自然黯淡了。现在除一些民族特需用品需要做手工打造外,所有农具、家什之类都使用机制产品,以至于曾经的打铁匠不得不放下铁锤,转产从事机械修理。 当我回到当年上山下乡的村庄,村里人告诉我,村东头小扎西开上了挖掘机,投入到了修建丽香铁路的建设中;村西头小卓玛驾驶着新“铁牛”,忙于运送收割的青稞;还有央金拉姆在“铁鸟(飞机)”上当乘务员;也还有斯诺平措考上了铁路工程学院、鲁荣达瓦毕业于铁路桥梁专科学校…… 我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的新人都和铁搭上了关系,也许这就是铁的深切,铁的情缘。而就在我再次来到老虎箐铁厂旧址时,只见那苍莽的群山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现代化的工业园区冶炼出合金钢铁,不由人叹服迪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正值迪庆藏族自治州60华诞,回首往事,感慨万千;沉吟章句,催人奋进!是神奇的铁让迪庆改天换地,是精彩的铁让迪庆走向了辉煌。坚不可摧的铁,指引我们共圆伟大时代的“中国梦”;开天辟地的铁,带领我们走向迪庆光辉灿烂的美好明天……(殷著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