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芳腊普河

排场宏大，尽显鱼米之乡和好客之邦的大气和豪爽。席间，箭队李队长率箭队领导成员频频向吃茶者传烟敬酒，道喜祝福，整个场面古朴粗犷、自在坦率、和谐热闹。

茶毕，全村20多位老年男人被尊请上座，参赛骑手、箭队负责成员和在场孩童列成方队面对老者跳起锅庄，高亢悠扬的祝酒歌声再次唱响，歌舞表达的意旨重点从神山上的敬神追远侧重到了尊老怀祖和感恩之上。老人们笑逐颜开，愉快地接受了后辈的锅庄祝福及敬酒致尊，推举代表热情致辞，殷切希望参赛选手发扬格萨尔王争胜勇武精神，取得优异成绩，也希望他们与所有青壮年一起，教育好下一代，把祖祖辈辈守护下来的赛马等传统习俗传承、发扬、光大下去。

敬老仪式结束，由箭队负责人主持，进行抽签分组后，骑手分别回家小憩。中午12时，骑手到村文化站操场集中前往赛场，进场前受到身着节日盛装，婀娜多姿的全村少女的敬酒祝福。赛场会台及四周田埂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悦耳动听。仪式主持人简短讲话后宣布比赛开始。随着裁判员一声声口令，各组骑手英姿勃勃，依次策马风驰电掣般冲向终点，铿锵的马蹄声和雷动的加油声形成一波波声浪席卷起满天尘土，每个人都尽情吸吮家乡泥土的浓烈芬芳，享受传统民俗的无上欢乐。颁奖仪式后，少女们再次向参赛骑手敬酒致谢，并与他们及箭队负责成员一起，在会台下列成方阵，共同跳起锅庄，锅庄场面较前两次更为宏大和亮丽。祝酒歌又一次回荡在腊普河畔，意旨侧重点转向酬尊者、谢贵宾，祈盼人与人，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和谐共荣，把赛马节活动推向高潮。据粗略目测，来自本村、周边村组、县城等地以及县州外媒体记者近千人各族民众参与活动，塔城村赛马节取得圆满成功。

全程参与完塔城村赛马节活动，我们打算乘兴赶赴柯那村采集藏族、纳西族等给裙子、给裤子成人仪式上由成人和父母所吟唱的歌曲。经请客栈老板娘代为联系，不想因昨夜该村通宵达旦跳锅庄今日需休息无人接待而作罢。我们遂临时决定提前到英都湾去拜访神川热巴器具制作州级传承人黄照清及优秀神川热巴舞者和建维夫妇。在杨润勋同学的引领下，黄昏时分，我们到了黄家。

黄照清我们一见面就都动了情，颇有些“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慨。黄老原是离县城不远的永春乡四川底人，退伍后到英都湾上门。他入乡随俗，经耳闻目染，很快就爱上了盛行于该村的神川热巴，并且格外钟情于热巴乐器的制作，经过几年的刻苦习练，终于掌握了一手精湛的技艺，为传扬热巴艺术作出了贡献。李汝春老师主编的《神川热巴——人神感应的古老艺术》一书介绍了他的业绩。我们这次到访，主要是想了解现在他们这个由藏族、汉族、纳西族、傈僳族、白族、回族6个民族所融洽组合起来的民族团结大家庭为守护和传承热巴艺术所做的工作。例行寒暄后，应我们的请求，黄老和大儿子带我们到客厅观看他们父子联手制作的各种热巴舞鼓，接着又带我们到他家老宅参观了作坊和悬挂在阁楼上的新近制作的各式热巴舞鼓和为寺庙制作的牛皮大鼓，为宗教活动演奏所需的藏胡。最后，黄老着重介绍了大儿子立志把制作技艺习传下去的情况。憨厚笃诚的大儿子也再三表示，一定要把父辈的技艺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为发扬光大塔城民族文化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我们在惊叹他们精湛技艺的同时，也为在维西民族文化传承中有着这样的人家感到无比欣慰。

大年初七（公历2月14日）清晨，我们早早起床，下楼请老板娘继续帮我们联系柯那村文化传承人，见到洪老板便与之攀谈起来。得知洪老板是塔城籍革命烈士洪志坚的侄儿，得知笔者在编纂《维西傈僳族自治县军事志》时未能采访到的烈士头颅埋在中甸（今香格里拉），身躯葬在维西塔城的身首异地的悲壮情形，对烈士陡增缅怀之情，对烈士后代也生发了肃然起敬之感。洪老板几经周折，为我们联系上了艺人和光林，并简单介绍了和的经历：初中毕业后到部队服兵役，退伍回乡从事农业生产，熟悉藏语、纳西语和汉语，生就一副好嗓子，酷爱当地民族歌舞，悉心学习和传承父亲的歌舞技艺，逐步成长为民间艺人和民族文化传承人。采访对象落实后，我们应邀先到学生和建华家吃早点，而后由其侄儿欧何杰驾车送我们到柯那村。小欧毕业于兰州师大民语专业，这次特意从州府赶回姨父家参加赛马活动，一是为了争取名次，二是要证明塔城籍年轻人愿为当地民俗文化的传承、发展和创新尽一份绵薄之力。

和光林50开外，墩实强壮，是那种维西汉语方言所指称的二斧头人，一见面就给人一种耿直爽快的印象。他三下五除二，快速在庭院里摆上一桌待客果碟邀我们入席，稍作闲聊便直入正题。他介绍说，给裙子是为年满13周岁的女孩举行成人礼仪式，穿裤子是为年满13周岁的男孩举行成人礼仪式，两者都是当地重要的传统民俗。举行时间一般在农历腊月或春节之前，一般程序是先由成人长辈依据成人的出生月日，择吉日、请宾客、搭亲棚，届时请村里老人坐上八位，由长辈带成人到屋里站在琵琶猪肉上为其系上裙子（对女孩）或穿上裤子 （对男孩）后，出屋到台下跪拜老人和父母。台上老人为成人用长调演唱祝福歌。曲调婉转动听，歌词大意是：今天是天下最吉祥的日子，金子般的太阳温暖欢乐的庭院，银子般的月亮照亮宁静的房顶。在这长辈为你选择的人类最美好的时辰，我们为你的成人深表祝福，愿圣香点燃你的心灵，让祝福陪伴你的一生。随后成人吟唱感恩、祝寿的长、中、短调式歌谣，内容主要有敬天地、敬诸神、敬长官、敬父母、敬亲朋、敬贵宾等，唱词以树叶、树干、树枝与树根的血浓于水的关系作比起兴，反复铺陈，抒发了成人儿女对天地恩泽、神祇护佑、长官教诲、父母养育、亲朋关怀，村人照料的感恩戴德之情，听之使人魂摇魄曳 ，情不自禁。我们如获珍宝般一一录了音，并用国际音标记下藏语歌词。

当我们问及仪式后晚上父母如何教导成人为人处事时，小和说这方面情况得进一步请教他父亲，并立马带我们到村里斗鸡场地去找。小和父亲听说有客人，毫不犹豫放弃观看精彩的斗鸡比赛，起身招呼我们随他过沟、上坡、直奔他家。老人家身体清瘦结实，目光炯炯有神，话音清晰哄亮，走路健步如飞，一米来宽的沟渠竟一跃而过，打死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已年过83岁高龄的老人！看得出老人年轻时无疑是个舞蹈能人和民歌高手。我们连连乍舌，步步紧跟，很快就到了老人家里。照例又是一桌豪爽大气的果点，一杯温情甘甜的酒水，一院主客相悦的福光瑞气。

老人叫白嘎，对民族民间歌舞艺术有很深的造诣，是现在村里的民族文化传承人之一。他应儿子的请求，重新为我们演唱了成人礼仪式上的老人和成人分别所唱歌谣，在说明了他们地方仪式当天晚上父母不在用歌，而是用话语教导成人的情况后，主动连续展喉亮嗓，为我们演唱了犁地歌、砍柴歌、拔草调、抿田歌、育秧歌、拔秧歌、栽秧歌、薅秧歌、薅包谷歌、打粮调、连枷歌、舂墙调、建房歌等劳动生产歌谣以及祭祖祭神、祈福吉祥的著名歌庄“刹都”。天籁之音飞出老人心窝，飞出小院，飞向腊普河畔更高更远的天穹······老人看到我们感佩不已的情状，又即兴编唱了一曲大意为我们今生有缘，在这金子般的阳光下相会，在这银子般的庭院相交，愿民俗文化之手把我们系在一起，愿圣洁的友谊地久天长的歌谣，一顿民族文化大餐醉得我们三月不知肉味。

在老人家家里吃过午饭挚手作别之时，电话里又传来好消息，小欧因招待客人走不开而转由其姨父开拖拉机来接我们回塔城村！拖拉机速度慢，我们正好可以更真切更过瘾地领略柯那、汝柯、海尼、戈登、各洛等地自然人文风景。途中，我们多次请求放慢速度，沿途景物也似乎心领神会，频频亲近我们。睹物滋意，触景生情，耳畔又荡起了“马儿啊，你慢些走，慢些走······”的优美旋律。

大年初八（公历2月15日）到神川自然景致、历史文化名村——哈达村探访衙门遗址。为尽量减少“我想看个够，却总也看不够”的遗憾，邓君我俩“心有灵犀一点通”，决定步行前往，以尽情欣赏腊普河中段灵异风光。

历经几天阴云间或遮眼的天空，今晨高兴得格外湛蓝起来。与县城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境况相较，这里已是“春山淡冶而如笑”，“春到人间万物鲜”的景致了。我们沿着腊普河牵手阳光，信步绿野，放眼村落，侧耳河波，系心炊烟，倾情香雾，先后赏析了右岸腊普茸阁、加姆壳、冲壳、迪满、坝子口、启别和左岸英都湾、几支等地节日期间的绝美景观，眼福大饱，心窍洞开、神采飞扬。

从启别地界右拐南上，我们又到了三天前笔者刚造访过的哈达村，到西边村口打听村委会主任、村支书、养殖场长住地，得知他们外出未归。正踌躇间，不期巧遇维西一中高中毕业生苏燕同学，他说衙门遗址就在他家旁边，便热情引领我们前往，路上简单介绍了祖祖辈辈口口相传下来的关于衙门的一些口碑和传说。

苏燕家住房位于衙门大门北面石台阶的东侧，灶房后门东南边是一块园地，据说旧时有4～5棵核桃树，是专门为衙门及寺庙提供照明燃油而栽种的。后院向南爬高4米处是一片平坦台地，这便是衙门房屋遗址。据目测，遗址东西长约80米，南北宽约50米，南侧尚存留有东西方向的衙门残墙及石脚，残墙高约1米，厚约2米。衙门大门处种有一棵槐树，被砍毁时冠盖有2间房屋之大，树龄达600多年。衙门东南脚种植有一棵石楠树，传说系一活佛亲手所种植9株中仅存活下来的一株，被砍毁时树体足有东北侧启别银杏树的2倍之多，树寿亦达600余年。石楠树东南边建有寺庙，曾由本地出生的活佛主持。约在80多年前，本地出生了一位万姓活佛，名叫穹赞法王，现在西藏某寺庙，上世纪末曾回村一次。原寺庙附近，至今尚住有喇嘛。衙门西南侧约300米处建有关帝庙（现仍有遗房），内植石楠树（现仍存活），庙西南角约100米处建有一块面积约40多亩的练兵场（其南端高台处建有观练房）。遗址南边有两条源于南山而分别向东北和西北流入腊普河的季节河流。据传活佛幼时与伴在河中戏水，河水离手后即变为金石。衙门北侧有一高约5米，长为80来米的人工打磨支砌的石台阶，计有30余磴。台阶西北边不远处建有接官坪和官员下马台，台下北面为衙门古道，遗迹还依稀可辨。

就地形地势而论，村落南高北低，呈缓坡状展布，南有群山作屏，东有塔城关拱卫，西有塔城村扼守，北有腊普河环护，衙门建于此地，极具执掌全局、扼控整体之势，当为边远地区置政建治的理想之地。

就所遗存文物而言，除残垣外，还有散落于建筑物遗址平台上和深埋于西南凹地中的瓦砾以及被随意放置在村民活动房外的一块见方60厘米的人工凿制石块。村民李文华承诺，可为我们提供长约2尺的瓦块。我们对这些遗物也同对遗址一样，都一一作了拍照，相信今后能派上用场。

哈达村衙门遗址至今未建居民住房，这是值得庆幸的，遗址和遗物对研究和考察元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年）所置临西县的治所所在地有着极其重要的历史价值，建议塔城镇党委、人民政府和哈达特色农庄采取必要和恰当的措施予以保护，为塔城历史人文研究和旅游开发作出贡献。

为期5天的塔城礼乐之旅，使我们初步阅读、欣赏、体验了由瑰丽自然景物与悠久社会历史、浓郁宗教氛围水乳交融、互滋共养而形成的厚重人文景观及质朴淳厚的民俗风情，初步认识到了神川民族文化“敬畏自然、怀祖追远、讲信修睦”的天人合一的精神实质。《汉书·艺文志》云：“礼失而求诸野”，在这被物质欲望膨胀、最大利益化风行所催生的人性精神荒原化逐步由城市向农村浸漫，亟需坚守民族精神家园，强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的当下，更需要我们不断地走进塔城，寻芳腊普河。（文/吴成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