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香格里拉市城郊,活跃着一支以种菜为业的外来民工群体。这些新型的农户人家,利用香格里拉独特的日照环境和气候反差条件,租赁土地、围栏搭棚、耕地播种,尽情发挥着自己的种菜技能。在辛勤的努力下,种植出了品种繁多、质量上乘的新鲜蔬菜,形成了香格里拉高原新生的种植产业。 规模化的蔬菜种植彻底改变了香格里拉城区蔬菜供需不足状况。从每年的春天开始,本地产的蔬菜就开始抢占集市。夏秋季节,成批的鲜嫩蔬菜源源不断地走进城乡居民家庭,不仅满足了本地市场的需求,还远销到周边地区。如今,面对繁荣的蔬菜产业发展,让人想起那些已经久远的机关单位自力更生种植蔬菜的年代。 或许谁也说不清楚,香格里拉城区及周边的蔬菜种植始于何年。由于海拔高、气候寒冷,可供蔬菜种植的无霜期气候时间较短,早些年中甸城区仅有零星的住户种植过蔬菜,并没有大面积种植蔬菜的经验可循。城区大批量种植蔬菜的时间,只能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解放后,随着新政权的建立,中甸县城人口不断增加,而蔬菜供应成了一个突出问题。靠外来供应,山高路远、交通不畅;靠本地发展,城郊农村没有种菜的习俗。因此,那时候政府把解决问题的着眼点,放到了机关单位内部来进行。 记得1962年的春天,我年满6岁,在县托儿所里学习。一天托儿所阿姨们在大院里开挖草坪,让小朋友们都到翻开的泥土里捉虫子,说要开始种植蔬菜了。也就在同一时期,当我回到父母身边时,看到县城所有机关单位到处弥漫着焚烧新开挖土地的烟雾,人们都忙碌于积肥、挖水坑和整理土地的活动中。那时我问父亲:“为什么到处都要种菜?”父亲告诉我说,是响应县委的号召,叫做“自力更生,奋发图强”。那时我年龄尚小,不能理解大人说的话,还以为自力更生就是“犁地种菜”,奋发图强就是“挑粪施肥”。但是,年少的我深刻感受到,身边所有的大人们对开墒种菜有着很高的热情,耳濡目染的也净是些有关种菜的事情。 “新种春蔬绿意新,丰收有道施浇勤。一把青秧趋节令,‘三大革命’惊比邻(‘三大革命’是指: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实验)。”这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在“乡村土教材”中学到的诗文,用它来形容那时的机关单位种菜情景也很贴切。也就是在那个年月里,每走进一个机关或单位,就能看到一片菜园子;每每问询人们做什么,回答的都是种菜地。那时的机关单位菜园子,倒像今天的单位绿化地,不仅占据了显眼的地盘,还真成了单位住地的一道风景。那时的人们喜欢看电影,也爱拿电影里的台词说事。电影《地道战》中有句台词说:“我们这里家家都有地道,处处都是洞口。”被机关单位的人改说成:“我们这里家家都有菜地,处处都是渠道。”那时的菜园子还有个时尚的名字,叫“试验地”。当时,县城机关单位所有人员都在利用早晚休息时间来耕耘“试验地”,“试验地”也就成了机关单位的业余活动场所。 一发而不可收的“试验地”种植和带来的收成,确实给机关单位带来了实惠,改善了单位食堂和个人家庭的生活。那用汗水换来的可口菜肴,让枯燥的一日三餐多了有滋有味的新绿。因而,雷打不动的春夏季节“试验地”劳动,也就成了干部职工比拼体力、展示技能和能力的舞台,而扮演者都可称得上是地地道道的兼职菜农。为了种好单位的“试验地”,有些外来干部会写信致老家的亲友,请寄来蔬菜种子;本地干部则会在探亲归来时,把家里的菜秧直接带回单位栽种。当时,经常能见到县里派人巡视各单位的“试验地”,还请来农科人员上蔬菜种植课,让种植典型单位传授种菜技术。 那是一锄一筐的菜农生活,更是一水一肥的岁月风光。蔬菜种植在中甸县城区的蓬勃兴起,情系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机关干部职工的辛勤汗水浇灌下,“试验地”里种植出了多种蔬菜,还摸索出了一整套适合高原气候的蔬菜品种和种植方法。尽管当时都是在自然条件下种植,且菜种都是自己选育的,品种显得相对单一,但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到七十年代,每年的夏秋季节,中甸县城基本做到了蔬菜自给自足。 山有山歌,水有水歌。从小在父母和身边大人种植蔬菜环境中长大的我,小时候学会了这样一首儿歌:“白菜花开黄生生,萝卜花开蓝茵茵,豌豆花开像蝴蝶,韭菜花开一根芯。”在那个年月,不仅小孩子唱的是蔬菜儿歌,大人们聊天调侃似乎也离不开蔬菜的话题:有人为了讲究卫生,种菜不施肥了;什么有人不懂得菠菜有公母之分了;某某把萝卜秧子当菜吃了;有人种眉豆变成了牵牛花了……。那时,蔬菜还成为人情往来的礼物。记得1972年7月,县里发动了一次向修筑滇藏公路工人捐赠蔬菜的活动,那时我在读中学,学校小马车载上一车蔬菜送到了公路养护段。1974年“八一”建军节,学校宣传队到驻军部队慰问演出,也是给部队带去了蔬菜。 记得小时候有一篇课文叫《蚂蚁和蟋蟀》,说蚂蚁很勤劳,秋天储备下了冬天的粮食。而蟋蟀很贪玩,到了冬天没粮食吃。而在那时的中甸机关单位里,每当深秋时节,都要演绎一遍这个故事。人们忙活着把收获的富余蔬菜保存下来,以便寒冬里也能享用蔬菜。要把大量的蔬菜保存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人们只好采用“上天、入地”,“上场、进缸”等各种方法来保存蔬菜。所谓“上天”,就是把经霜冻的蔬菜洗净后,选择背阴处悬空风干。之所以叫做“上天”,是怕牲口啃食而高悬于空中,风干后蔬菜便是冬天餐桌上爽口的“干板菜”。所谓“入地”,就是挖一个深坑把新鲜蔬菜埋入地下窖起来,这样可以使蔬菜保鲜一两个月。“上场”就是把块茎类的菜切开,铺到场地上让阳光暴晒,制作成“萝卜干”、“莴苣干”之类;“进缸”就是把蔬菜制作成腌菜。 尽管采取了五花八门的蔬菜保存方法,但要细水长流地熬过整个冬天还是很难做到的事。在漫长的冬季里,机关单位的食堂很难保证每餐一菜一汤生活。那时,日复一日会出现在餐桌上的两道菜是洋芋和豆腐。为此,人们把这两道菜戏称为“天麻炖猪脑”。为了不让“天麻炖猪脑”吃得让人生厌,回老家探亲的干部职工,必不可少地会带回来两件“礼品”:一是辣椒粉,二是麻辣酱。正是这五香麻辣的味道,让当时的州县级机关干部度过了一年又一年高原生活,也让他们热衷于一年又一年的蔬菜种植,逐梦在一年又一年的丰收之中。或许这就是他们朴实的品质,也是吃苦耐劳的作风。 1971年4月,我到中甸一中(现香格里拉市一中)读书,比同班同学进校晚了一段时间。当时学校实行“以学为主,兼学别样”的教学制度,而班主任段大信既是学校数学教学骨干,又是学农基地的“权威人士”。段老师见我之后便说:“你初来乍到,就不用出早操了,给你个任务,每天给新栽的菜秧子浇水。”我欣然接受了任务,后来才知道,原来让我浇水的目的,是老师看中了我的漱口缸和洗脸盆可以做浇水工具,因为那时很多同学都还没有洗脸盆。一早上浇水下来,弄得我满身是水、两脚是泥。这时段老师说:“你哪像劳动的样子?干菜地活不要穿鞋袜,浇水时羊皮褂子反穿在胸前,这样就不会弄湿衣服了。”从此,我在中学读书的时光里,都跟随这位班主任学习,两年过后我竟然也成了种菜能手。1975年8月毕业之后我到农村,下乡才几天我便返回学校,段老师见我回来便问:“怎么刚下乡就返回学校了?”我说:“我回来想拔一些菜秧回去,让农村的知青户栽种。”没想到我随口一说,让段老师双眼噙泪。许多年过后他才对我说:“我不该把学生教成像个菜农。” 花开花落又一年,云卷云舒几春秋。转眼40多年过去了,在祖国改革开放的年代里,今天的香格里拉今非昔比,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市政府所在地基本成为了一座花园式的现代都市,人民群众也享受着高质量的生活水平。面对眼前景象,恐怕没有人相信这里曾经历过“处处是菜地,家家种菜忙”的历史时期。在抚今追昔中,我怀念起当年种菜的岁月。那段菜农的生涯,历练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生存与生活能力,培养了高尚品质和情趣志向,更可贵的是它让我们今天不忘初心,砥砺奋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