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会想,假如没有风,小镇的春天能算春天吗? 很多年前,我还居住在桥畔的老房子时。每年临近初春的某个寂静清冽的深夜,当院子西面围墙边上那棵已有点年岁,长满新旧枝叶的缅桂树,突然被一阵不知从哪里闯来的风吹得“哗哗”直响,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时。惺忪恍惚中,我便已然知晓,久违的春天已一路翻越千山万水,如约抵达了小镇。 接下来的日子,这股为小镇的万物注入蓬勃生机的风,就会在整个春天里,形影不离地陪伴我。清晨,它会轻轻卷动床前的窗帘,一声声唤我起床;白日,它会断断续续地摇响枝头的绿叶,引我不时抬头;夜晚,它会在窗外轻声吟唱,哄我入睡。总之,它的身影时时刻刻无处不在,仿佛是小镇春天必不可少而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使我不由得常常会想,也许,就是因为有了它,小镇的春天才会如此饱满和丰沛吧。 而事实上,小镇春天的风也的确惹人喜爱。 这个位于滇西南边陲,占地面不大甚至走进去还会使人感到有些逼仄的小镇,是我出生后就一直居住生活的地方。地图上它被标注为六库,而故乡则是它在我生命中的另一个温暖的称呼。 小镇虽然地处高原,但在总体山势呈“凹”字型的峡谷深处,临江而建的它,其实一年四季的气温几乎较高。在这里,整个冬天既没有凌冽的寒风,也没有皑皑的白雪,即使是数九寒天的日子,山川草木身上的色彩也常常不会消失,放眼望去,仍能看到树梢上娇嫩的叶芽和等不到春天降临就忙不迭绽放的花朵。因此,小镇春天的风也有别于别处那些,身后常常跟着料料峭峭和淅淅沥沥的春风,很少带着袭人的寒气和无尽的湿冷。 如若不信,你可以选择在某个暖暖的春日走进小镇,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更多时候,小镇春天的风都像个热情而又蓬勃的小姑娘,时而娇憨,时而俏皮地缠着你,毫不吝啬地将沁人心脾的温暖和无穷无尽的活力带给你。 也正因为如此,小镇春天的风历来深受镇上居民的喜爱。年年此季,当碧绿娉婷的怒江涨了春水,两岸如火燃烧的木棉花竞相绽放,小镇春天的风如约赶到时,大家就会沐浴在日益渐浓的春风里,相约着走出家门,或踏青,或寻花,或访友,或嬉戏,人人脸上一扫冬日里的凝重和阴霾,纷纷露出明媚和爽朗的笑容。 可是在某些时候,小镇春天的风,这个人见人爱、俏丽喜人的小姑娘也会有闹脾气的时候。 记忆中,它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是二十几年前的一个仲春。当时我还上小学,接连几天,平日里活泼和煦的它仿佛变成一头暴躁凶猛的野兽,整天狂呼乱叫着在小镇里肆意乱窜,一次又一次猛烈地袭击着小镇。尤其是夜里,每每听到它在窗外不停地撕心裂肺地嚎叫,我都特别担心害怕。 终于,一天清晨上学途中,经过一个小山坳时,我突然发现,昨天还好好长着的一棵碗口般粗细的小树,竟然在夜里被它拦腰扭断。那天放学回家后,我战战兢兢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可没曾想,母亲听后却是一脸的平静和泰然,只是柔声细语地安抚我说:“你不是也有心情不好发脾气的时候吗?风也一样。这两天你别去有危险的地方,它很快就会好起来。”果然,才到第二天中午,它就如同母亲说的一般,慢慢恢复了平静,一点点露出往日熟悉温柔的笑容。 如今,每年小镇春天的风,仍会在某个寂静的深夜抵达小镇。可我早已搬离重阳桥畔的老房子多年,再也不能听到它来时,院子西面围墙边上那棵有点年岁的缅桂树发出的“哗哗”声。我依旧会在整个春天里与它耳鬓厮磨,日日相伴,也开始慢慢懂得,有时,它同样会有着悲伤和不安。 这个春天,当几天前那个尚有凉意的夜晚,它又一次在窗外狂奔乱吼时,我曾轻轻地推开过窗户,留出一条不大的缝隙,让它闯进我的卧室。那晚,我彻夜陪着它,安慰它。我想让它知道,一切都会过去,而镇上的人们也一定会忘记它现在的任性和胡闹,只记住那些,它在整个春天里,留下的最美的笑容。 小镇春天的风,来了又走了。可我知道,等到来年,在某个寂静而清冽的夜晚,它一定会再次如约而至。(和智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