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卓玛

    罗教授突发心脏病，必须马上做手术。当护士用轮椅把她推到手术台上时，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医生给她作了冠状动脉造影并安了两个支架。手术医生告诉罗教授手术做得很成功，希望能早日康复出院。

    罗教授回到病床上躺下后，觉得这位做手术的医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特别是那双又大又亮又黑的眼睛，尖尖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在她的记忆里是那样熟悉。她向护士长打听，方知这位给她做手术的医生名叫金珠卓玛，系藏族，家住康巴藏区的草原上，北京一所医科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获医学博士。罗教授觉得从相貌上看这位海归博士，很像五十多年前，在康巴藏区达拉尔草原上抢救过的一位藏族产妇央金卓玛。难道这位给她做手术的医生，会是她亲自接生的产妇央金卓玛的姑娘吗？罗教授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天底下哪有这样奇巧的事。但又觉得眼前这位美丽的藏族医生，模样太像央金卓玛了，简直就如同是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难道真有这么奇巧吗？

    事情还得从五十多年前说起。那时，罗教授还在昆明一所医院当妇产科医生。一天，她刚做完一台剖腹产手术，院长办公室派人来叫她立即去见院长。她一进门，只见院长和一位头戴金边帽，身穿黑色毛呢楚巴身材高大的藏族汉子说话。院长见罗教授进门，立即招呼她坐下说：“这位藏族同志是康巴地区一个县的卫生科长，他是省卫生厅介绍到我院要一位妇产科医生到他们那里工作，院里考虑到你是妇产科医生，你爱人是外科医生，正是他们急需要的医生，所以想派你们去那里工作。院长刚说完，那位藏胞立即从怀里掏出一条丝织的洁白的哈达，举过头顶献给罗教授说：”哦呀！草原上有了雨露滋润，格桑花才会开放。我们达拉尔草原的藏民，千百年来，因为没有妇产科医生，不知有多少妇女因难产而死去了。医生请你把共产党的阳光雨露带给草原吧。“罗教授对那位康巴汉子说：”藏胞同志，放心吧，达拉尔草原会有妇产科医生的。“说罢，转身又对着院长说：”我爱人对藏区来要医生的事，前两天已知道了。我们商量过，我俩是党培养出来的大学生，组织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志愿，我们愿去藏区达拉尔草原工作。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去？

   “如果你们愿去，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就跟这位藏族同志去达拉尔草原工作。”院长非常高兴地说。

   “哦呀！”，康巴汉子紧握罗教授的手说：去吧！我们会像敬普萨一样尊重你。克来！克来！（谢谢之意）

    就这样，罗教授没讲任何条件就高高兴兴地来到了藏区工作。

    那时，藏区民主改革才刚刚开始，许多封建迷信和落后的习俗，一时还没有改过来，例如妇女生孩子得去牛厩生。要是怀孕期间丈夫死了，尔后生下的遗腹子会被视为鬼怪，被赶到深山密林里一个人带着孩子孤独的生活，在老林中走完她悲惨的一生。罗教授到藏区后，决心要用她的医术尽力改变这些落后的习俗。一天，已经是深夜了，医院的大门突然急促地敲响起来，罗医生起床开门一看，见一位年青藏胞牵着一匹高大的白马站在门口，旁边是她到达拉尔草原认识的政府女工作队员拉初。

    罗医生问拉初：“什么事这么紧急？”拉初指着藏族青年对医生说：“达拉尔草原的央金卓玛生孩子三天了，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大人已经不省人事，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再不抢救，恐怕大人孩子就没有命了。经进村工作队商量后，让我们牵着马来请你去接生，抢救这位藏族妇女。”“好！”罗医生二话没说转身进去手术室拿着器械，背着药箱骑上马就走。

    深夜的达拉尔草原，非常宁静，在月光的照射下，远方的雪山隐隐约约在闪烁，草原上野狼，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密而高大的冷杉树投下一块块黑影。罗医生他们三人走过茫茫的草原，涉过十几条小溪。当东方现出鱼肚白的色彩时，他们三人来到央金卓玛的家门前。工作队的拉初上前叫门：“央金卓玛，医院的罗门巴（医生）已经来了，请快开开门。”可是，屋里除了听到产妇凄楚的呻吟声外，屋里没有什么动静。拉初反复地又敲了敲门，屋里还是没有一丝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罗医生心急如焚，她想破门而进，可是她想应尊重民族的风俗习惯，执行好民族政策是第一位呀，绝不能自行其是。因为千百年来在藏区生孩子的人家，如果不得到主人家的同意，是万万不能进家的。这时，天已经大亮了，远方的雪山在太阳照射下闪烁着金光，草地上的羊群像绿地毯上撒下的珍珠，向流水潺潺的溪边走去，黑色的牦牛在牧人的吆喝下，一队队地走向雪山，好一幅壮丽的高原景色呀。可是正赞叹这美丽的景色，不想雪山草原上的气候就像小孩的面孔一样，刚才还是兰兰的天空，顿时会雷声大作，风雪交加。这时，草原上又突然刮起了大风，风中还洒下点点的雪花，不一会，罗医生的身上，药箱上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真是令她又冷又饿。罗医生想，面对这样的情况怎么办？如果再拖延下去，寒冷饥饿可以忍受，可产妇的生命就更加危在旦夕了。

    此时的拉初心里也很着急，她再度狠狠的敲门时，屋里突然有了响动，一个声音传出门外：“门巴请回去吧，陌生人进门，会把魔鬼带进家门的，不仅我家遭殃，全村人也会不得安宁，牧场的牛羊也会死亡。门巴呀，你还是回去吧”。话刚说完，产妇的叫声更加凄厉了。罗医生直接走向前，亲手敲敲门说：“藏胞同志，我是共产党派来给藏民治病的医生，不会把魔鬼带进家门的，开开门让我进去吧！”拉初把罗医生的话，用藏语说给屋里的人听后，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位老年妇女从门缝中伸出头来说：“我家可以让医生进门，如果进门后把大人小孩救活了，我们好酒好肉招待，如果大人小孩死了，那就是医生把魔鬼带进家了，医生要以命抵命。”工作队的拉初急忙说，这怎么行？罗医生是党派来的，我们有责任保护她的生命安全，不同意进门，我们就返回县医院。此时，罗医生在一旁静静的思考着，以致雪花覆盖了全身，又冷又饿连说话都有些吃力了。一会罗医生口气刚强地对拉初说，先答应他们的要求吧，当下最重要的是抢救产妇和小孩。拉初：“如救不了大人小孩，要以命抵命呀！”罗医生：“答应他们的要求吧，我有把握”。门终于打开了，罗医生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来到了产妇面前。她详细地检查了产妇的身体，孩子生不下来的原因找到了，原来是胎儿横卧在出口，当然生不下来了。拉初见罗医生额头上滚下一串串汗珠，紧皱着眉头，显得很紧张，一会儿又变得很沉静。拉初问罗医生：“产妇有救吗？”看着奄奄一息的产妇，罗医生却坚定的回答：“有救，一定要把大人小孩子救活。”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产妇的家人阻止医生说：“空口无凭，你要当着菩萨的面发誓。我再说一遍，如果门巴给我们家和全村、牧场带来灾难，母子不能平安，门巴要负责，以命抵命。”罗医生犹豫了一下，就在这时，产妇大叫一声昏过去了。见此情景，罗医生坚定地说：“我可以向菩萨发誓，救不了大人小孩，以命抵命。接着打开药箱，先给产妇注射了一支针水，然后戴上消毒的手套深入体内给胎儿做转体手术，慢慢地胎儿横拦在母体的身体，变得头朝出口两手两脚紧贴身体，不一会一声婴儿的哭声从屋里传到了风雪中的长空，母女得救了。此后罗医生没有回医院，一直守候在产妇的身边，直到产妇脱离了危险。

    半年过去后，产妇带着洁白的哈达，香甜的酥油糌粑专程来到县医院看望罗医生：“雪山升起金色的太阳，给达拉尔草原带来温暖。门巴，没有你，我们母女都活不了啦，谢谢你的恩德。”罗医生把小孩抱在怀里，逗着小孩玩，她说：“我是党派到草原上给藏胞治病的门巴，你要感谢就感谢共产党吧。”

    以后几十年的岁月，罗医生和她的丈夫调到了州医院一直留在雪山草原上工作，直到退休。把毕生的精力和医术贡献给了藏区。

    罗教授回想了这一切后，想到产妇曾告诉过她，她接生的那个小孩取名叫金珠卓玛，在康巴地区读了中学、高中，尔后考上北京一所医科大学，乃至出国深造，成了海归博士。难道给她心脏做手术的金珠卓玛，就是她亲手接生的婴儿吗？她记得接生时，她曾发现婴儿的脖颈上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如果海归博士的脖颈上有胎记的话，那无疑就是她亲手接生的金珠卓玛了。一天海归博士来看望她，她问她的家乡在那里，回答在康巴达拉尔草原，再问她的母亲回答是央金卓玛。再问年龄，刚好和她接生时的岁月相同。罗教授心里很高兴，如果海归博士的脖颈上有胎记，这位医生肯定就是她亲手接生的那个婴儿了。

    当时罗教授对海归博士说：你能给我看看你的脖颈吗？海归博士：“可以”。说着把脖颈伸长给罗教授看。罗医生看后果然发现海归博士的脖颈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不错，她就是五十年前产妇央金卓玛的女儿金珠卓玛。此时，罗医生激动的满眼泪花，紧紧抱着博士：我想了你多少年呀，今天终于见面了。

    海归博士见罗医生看了她脖颈上的胎记，又流了激动的泪花，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呆呆地看着罗医生。于是罗教授把海归博士拉向身边依偎在怀里，详详细细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听了罗医生的讲述海归博士也激动地哭了。她对罗教授说，她长大后妈妈就把汉族医生接生的事告诉她了，她就到县医院找，医院告诉她罗门巴已调走了。春去冬来，雪山上的积雪，化了又添新雪，草地上的格桑花谢了又开，多少年了，海归博士还一直找她呢？想不到在此见面了。海归博士泪流满面地抱着罗教授说：“没有雪山上的源泉，不会有金沙江的流水；没有你，我不会有今天，你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罗医生摸着金珠卓玛的头发说：“孩子，你在我的眼里永远是孩子，今天你不是给我做了手术了吗？你救了我一命，没有你，我的病也不会好。有句藏语说得好：雪山上的云杉根连着根、骏马离不开草原，汉族和藏族是一个妈妈的女儿，我们的心永远相连，你我都是共产党培养出来的门巴，让金色的太阳永远照在雪山草原上！（白乔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