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相珑提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6-12-19 10:15:35

我的岳父相珑提其貌不扬,是建塘镇小街子村一个纯朴善良的农民。别看他是个与世无争的老好人,看问题却颇有主见。他一生养育了8个子女,8个子女中,他特别疼爱大女儿苟追,原因是他前妻也就是苟追的母亲因难产而亡,留下了襁褓中的婴儿。失去了母乳的小苟追,靠父亲和姥姥一口牛奶一口糌粑糊糊地养育长大。在他(她)们的精心照料下,女儿一天天健康成长,到十五、六岁时,已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

按照藏族的规矩,不论男女,老大的都是家里的“司达”(继承人、守业人也就是当家人的意思)。老大是男的就要娶妻进屋,如果老大是女的也得招婿进屋。按照这一传统规矩,苟追是家里的老大,自然应该招婿进屋。但在她3岁时,家庭格局发生了变化,爸爸续弦,后来有了7个弟妹。像这样的家庭老大就不一定就留在家里。苟追深知这一点,于是很留意自己未来的去向。她有个姑姑嫁在独克宗古城,也曾为她牵过线,但似乎都不中她意。

苟追16岁时喜欢上了邻村的我,因为是邻村,时常见面,见面时也不时搭讪几句。1968年春节,小街子有一户人家举办婚礼,村上和邻村的青年男女都去热闹,我和苟追也不期而遇。跳完几轮锅庄后,苟追邀我到一旁歇息一会儿,她借机向我表达爱意。本来我也很看好她,加之她勇敢示爱更打动了我,两颗青春涌动的心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之后我又向她说明,我已报名参军,如果去了部队,可能是个漫长的等待。她说:“只要你初心不变,我愿意等待。”

说实话,青年时代的我,长得“子弟”,也有几分机灵,就是家境贫寒,连个像样的居所都没有,许多看好我的姑娘都因此望而却步。在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选择嫁到我这样的家庭要有极大的勇气,苟追是众多喜欢我的姑娘中首先选择与我相好的人。

我和苟追相爱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两个相邻的村子热议的话题,消息也自然传入苟追家人的耳朵。听到这个消息,最为关切的当数我后来的岳父相珑提,他对这门亲事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看上了一个帅气且聪明能干的人,忧的又是精明能干的人是否靠得住?一时让他心里像15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为了慎重起见,家庭内部对这门亲事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大家对我本人没有更多的异议,但对我的家庭却提出了种种不同的看法和意见,什么他们家穷得连所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呀,听说他们家有个很厉害的姐姐,会不会给她们的相处带来问题呀?……说来说去,他们希望苟追能够选择一个条件比较好的家庭,起码有一所像样的住房。众议之下,作为一家之主的相珑提却有自己的看法,他说:“你们所说的这些都是实际问题,但不是主要问题。在婚姻的选择上,主要是选人,只要人选对了,其它问题可以慢慢解决。如果人选错了,其它条件再好也是一桩失败的婚姻,我倾向苟追的选择。”由于父女二人倾向一致,大家只得依了苟追。

1973年1月,我从部队复员回家,经双方家庭商定,于春节时和苟追举行了热烈而简朴的婚礼。婚前我俩商定把祖房让给姐姐一家居住,我俩借住在村里一户住房较宽大人家的偏厦,就此开始了我们的新生活。

我对岳父看得起自己并把姑娘许给我的做法一直心存感激,暗下决心通过努力让苟追过上她父亲放心、家庭其他成员满意的生活。为实现这个愿望,婚后,我省吃俭用,起早贪黑为建房作准备。苟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关切地对我说:“人是根本,别累坏了身子,不着急,慢慢来。”

1973年12月,我被县里招为干部并进了机关,照例说这对岳父是一件很体面的事,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相反在他心中多了一层顾虑:这孩子本来就有些鬼机灵,现在又进了机关,将来会不会喜新厌旧,在机关里另寻新欢甩了苟追?想到这些,他有意识地与我拉开距离,对我不冷不热起来。我看出了岳父的心事,不仅能理解他对我保持距离的态度,相反觉得岳父越是这样做越说明他是个厚道人,越应该用一颗真诚的心对待他们父女二人。

进机关工作以后,我确实碰到了不少诱惑,想起厚道的岳父和第一个勇敢地站出来选择了自己的苟追,所有诱惑都被我一一惋拒了。我把心思全用于工作和家庭,工作上,年轻上进加之在部队锻炼的经历,得心应手自不必说;家庭建设也有了进展,1975年,我们建起了一所两层三间藏式楼房,并有了我和苟追的爱情结晶——禹·索琅农布。

正当我们一家人为之喜悦的时候,1979年,苟追却患上了一种麻烦的疾病——肺结核。此时,原本有顾虑的岳父又多了几层担心,他不仅担心女儿的病,同时,也担心女婿的态度生变。可是,不善言词的岳父,只是把这种担心埋在心里,看在眼里,连一句旁敲侧击的话都没有。

“如果说当初苟追的选择是与我共度难关,现在她病了,我就应该与她患难与共。”我知道这种话不必说给岳父听,只需做给他看。在苟追患病的数年里,我竭尽全力悉心照料不离不弃。我的行动深深地触动了岳父,他意识到原来是他多虑了,对我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改变。当然,我对岳父的态度历来是敬重有加的,即使他对我冷淡的那段时间,我也能理解他。

有一次岳父病了,我们把他接到气候比较暖和的松园养病。公休日我们陪他到江边一些村子问单方找草药,嘘寒问暖,使他感受到我们做儿女的对长辈的孝顺和关爱。他对苟追说:“我没有白疼你,你让我很省心,现在又那么懂得孝顺,就连中中对我都那么好。哎!真为你找到让我放心的配偶而感到高兴。”看得出那段时间我岳父很开心,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和我们有说有笑起来,在我们身边度过了一个月的快乐时光。

我为年幼的孩子们端过洗脚水,为生病的亲人和战友端过洗脚水,当然更多的是为年迈的父母亲端洗脚水。在日常生活中,端洗脚水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然而,这样的小举动往往会使人感动。我们把岳父接到松园养病的时候,我也给他端了洗脚水,就这件小事很使他老人家感动。从松园回到家以后,他跟家里其他子女发了火,嚷着说:“中中是干部,是县委党校的校长,他把我接到松园养病,而且给我端洗脚水,你们谁给我端过洗脚水?”这是后来苟追告诉我的。

过去出于礼貌,年轻后生一般不在长者面前抽烟,我也一直没有在岳父面前抽过烟。那次岳父到松园养病与我们小住几天,我也坚持不在他面前抽烟。但来家找我的学员左一个给我传烟,右一个给我传烟,接吧,碍于岳父的面子,不接吧,传烟的学员知道我抽烟,弄得我左右不是,很难为情。苟追见我下不了台,便为我打圆场说:“阿爸,他本来一直不抽烟,但后来为了交往方便,也抽起烟来了。”岳父说:“要经常与人打交道,男子汉,抽点烟喝点酒也很正常。”自此,我才在岳父面前抽烟。其实岳父并不是一个太过传统的人,早在1974年,也就是我与苟追结婚的第二年,他帮我们上山砍建房的木料。傍晚,干了一整天重体力劳动的我显得有些疲惫。喜欢喝酒的岳父见状,也给我倒了一点,并说:“酒能解乏,你也喝一点吧。”平时不爱喝酒也不懂品酒的我,那次才感觉到酒的醇香和功力。

岳父虽不懂烹调理论,但他是小街子人公认的大厨师,做得一手好饭菜,村里无论谁家办事都请他主厨。他不仅懂厨艺,也很会计划安排,但凡办伙食一类的事情,他成了那个物质并不充沛年代大家的首选。岳父是一位大家都喜欢的人。

1983年,一向坚强的岳父因病住院,听说病榻上的他不时呼唤着我的名字,问身边的人我来了没有?本来我应该在他身边看护的,但因为我身边也有一个病号,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再加上工作,真是分身无术。当我急忙赶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着对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看到你。”非常惋惜的是那场疾病竟然夺走了岳父的生命,岳父当时的表情和所说的话成了我永久的念想。(禹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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