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对我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沉默良久后说,雪莱的话未必当真,因为冬天就是冬天,春天还远着呢?她笑了说,因为在冬天里,她读了作家李国文的《冬天里的春天》,这篇小说摆脱了长达十七年“红色经典”的言说方式,在反思中书写革命,带有怀疑、感伤甚至幻灭的色彩。 我说,我也读过,那书里所意蕴的春天,被作家在几处描写的雾所笼罩,我想春天有雾,冬天的雾也让人辨认不清东南西北的方向?她回答,那雾是有象征意义的,暗示旧势力的强大,斗争头绪的扑朔迷离,神圣的革命事业始终由云山雾海笼罩,革命中总会有狡诈小人。所以说,革命之初曾许诺给人民的光明、美好的生活,必须通过什么途径来得以实现! 我问,那就是冬天里的春天吗?她说,是的,这篇小说所表现的主题正是“春天在人民心里”! 之后的十多年里,她无数次对我谈及冬天里的春天。谈起一些人追求纸醉金迷的生活,她说那是乌七八糟的,是冬夜里的瘴气,瘴气过后就有春天;提到社会上魑魅魍魉的传奇,她说那样横行无忌,是一时搅浑了的水,终究还有春天到来的时候。 我听了明白了,她所说话的意思——那个李国文在小说里描写的对游击队指导员芦花打黑枪的凶手,是混进革命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他刨父坟,用血写入党申请书,开口闭口都是“阶级斗争”,又利用游击队的求胜心理作出错误决定,险些使全队覆灭。还有,“文革”一结束,就与被自己多次暗自陷害的英雄野餐于西山寺院……凶手的结局是原形毕露,这也正隐喻着冬天过去,春天欣然降临。 后来,她很少谈冬天里的春天了,却喜欢上侍弄花草 ,把房间里弄得犹如小型的花房一样,有三角梅、四季海棠、龙吐珠、杜鹃、俄罗斯球、金达莱…… 冬天的室内很温暖,那种惬意,让目光在赤、橙、黄、粉、绿的花色中,欣赏着花卉齐放、芬芳斗艳,整个房间里,仿佛春色满园,姹紫嫣红。我说,啄春泥的燕子,穿越萧瑟苍凉的大地,让我们生命的活力变幻成春天的奇迹。 哦! 她突然指着窗外院子里挺立着的一株腊梅说,那满树黄花盛开的腊梅,犹如一缕冬天里温暖的阳光,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正如那首“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呀! 我说,院子里还有梅花,让我想起了“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其实“梅花欢喜漫天雪”,那雪中也有冰花,开得像梨园芬芳的世界。 她冷静地说,梅花也好,冰花也罢,只有春天的意象,却没有春天的芳魂。她解释说,冰花只有寒意,没有香气,而梅花的香气是暗香,没有腊梅花香的浓烈与惨烈,让我们的魂魄产生一种香销玉殒的感觉。 我问,这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灯火阑珊处”的“冬天里的春天”吗?她说,那苦苦追寻的春天,就是一个不变的梦想与追求。像花朵一般的小女孩儿在蹦跳、舞蹈。她还说,棱罗在《瓦尔登湖》中写过的一句话好极了:“熬过冬天,就是春天!” (鲍安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