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还没过去,北方就下雪了。年近八旬的父母终于住进楼房,告别了烧了一辈子的炉子和土灶,这对于我是个很大的安慰。想起前几年雪大天寒的冬季,年迈的父母一天到晚瑟缩在窄小的平房里,将木柴与煤一筐筐拎进屋,再一筐筐将煤灰挎出去,两位老人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在鼓捣那个散热滞缓的火炉上。 那户平房自买下,父母已经住了十余年,墙上的砖缝呲牙咧嘴,火墙已经变形得凸凹不平,烟囱里的烟灰烟油年深月久挂得过厚,冷热空气一交替,烟油便源源不断地从老化的砖内向外渗出,白墙就一块块印出了没文字的地图。 在忙忙碌碌的岁月里,父母像屋后的那些榆树,也渐渐老了,不仅弯腰曲背,耳聋眼花,记性也越来越差。去年母亲的一场大病,让我们受惊不小,在省城两次手术,花十几万元割下一截肠子,总算在风烛残年保住了性命。在一场大病中逃生的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行动变得越来越迟钝。年轻时钻在骨头里的寒风,潜伏了多年,如今开始兴风作浪,吃药根本奈何不了,折磨得母亲腿疼得整日用一把按摩锤在腿上敲敲打打。 母亲的身体已不允许再帮父亲烧炉子了,但她并不甘心,坐在炕上指东指西。对于引火柴放在哪儿,掏煤灰铁铲搁在哪儿,烟囱里的隔温铁钣插没插等细微小事儿,对于记忆力减退的母亲来说,却记得一清二楚。我有时总觉得老人都是近事模糊远事真,可母亲为何却将身边琐事记得如此清楚。问她,她淡淡地说,你爸的记性也不好了,有些事我得帮他一块想着。烧炉子弄不好容易被煤烟熏着,所以得加倍小心呐。你们整天都忙,我们老两口照顾好自己不拖累你们就等于帮你们了。原来白发苍苍的母亲心里不仅装着和她相濡以沫一生的父亲,还装着整日为生活奔波的儿女们。母亲虽没有文化,但她却有着细致而丰富的内心世界。 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家在故乡的山村里住木楞土房,父亲长年累月在林场与大木头打交道,早晨顶星星走,晚上披月亮归,家里的一切全靠母亲一人操持。母亲煮猪食剁鸡食三天一锅两天一盆,寒风把手吹裂。寒冬里,屋内的火炉从没熄过,火炉每天都要吞噬大量的木柴。记忆中,从山场归来的父亲棉鞋毡袜总是湿漉漉的,每晚都要放在火墙上烘干,这件事母亲一做就是十几年。母亲就这样忙碌着,直到我长到粗胳膊壮腿能帮家里干活,她才略微松了口气。母亲是五七工,每年需要认证指纹,但她一次也没有认证成功过,认证机关说她没有指纹,只好每年开证明。我知道,这是由于长年劳作将指纹磨光了。 如今火炉离我们远去了,但一想起它,心中便溢满了融融的温暖。(王贵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