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6-08-05 09:29:08

央措懒懒地翻开一页,是朱卫东在假期里给自己的一封信,她随便扫了两眼就合上了。

朱卫东说:“你再接着往下看嘛。”央措瞅他一眼,再次翻开信笺,呀!全是朱卫东在假期里给她写的信,每天一封,足足写了一本。“啊?你……我……”灵光开始在央措的脑子里乍现,就像无数条闪电划过黑暗天际。

她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朱卫东,这个已经和她发生过人间最原始最私密关系的好男孩,为什么要错过?为什么不去珍惜?她又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朱卫东升本科,“我姐对你的态度你也亲身领教了,说白了这也是我父母的态度,他们希望我能继续读本科,更希望我将来能留在江城,所以你要我毕业后就跟你走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我知道你真心实意地爱着我,我又何尝不想和你相守一辈子!为了我俩的明天,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升本科,两年后争取留在江城,我升本科早已没戏,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你升上了本科后,我就在江城找份工作先干着,那样我们就可以继续在一起,再也不用为分离而心碎为相思而断肠。等你工作几年后,我们就结婚,你说多好?如果你还是拒不接受我的建议,我只有对你说,把我们的爱情撕成碎片的不是我的家人,更不是我,而是你!”

朱卫东从此投入到专升本的攻坚战中。都怪这该死的恋爱,使他在上次期末考时有两科没上八十分,总成绩一下就排到了第四名,而升本科的名额却只有两名。央措虽然丧气至极,却还是不停地鼓励朱卫东:“介于你现在的情况,这次期末考你一定要争取科科上九十分,你虽有两科成绩不能达标,但你是系学生会的成员,班干部,这可是别人没有的优势,到时你再找系领导单独说说,我想希望还是大的。”

时间因为朱卫东的苦读而绷了起来。只有到周日,她俩才到街上小逛半天,朱卫东热烈地提议:“央措,我俩每月都去书店买一本名著,这样慢慢收藏,总有一天会把所有的名著都买齐,等将来我们结婚了,我俩每晚就靠在床头把它们一本本读完,你说好不好?”央措满足地凝望着他,幸福得恨不能明天就是那个好日子。

然而,事情并未朝着她俩设计的方向发展,准确地说,人,又怎能敌得过命!

四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央措突然发现自己放在壁厨里的公文包及存放在里面的四百元现金和六十多元菜票一并不翼而飞了。当她脚瘫手软地靠在墙上向室友宣布了这个消息后,宿舍里一阵骚动,经过在场同学的回忆推理,央措丢包的这个时段宿舍里都有人,因此大家一致建议她明早就去找班主任。

至少跑了五趟才终于见到班主任,她并不同情她的遭遇,也没有半点要为她解决问题的意思,冷淡地对央措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没办法,只有你自己到保卫科去报案了。”

落了个透心凉的央措只有擦着大滴大滴的泪珠去到保卫科,保卫科的人仔细聆听了她的叙述后,当场就说:“这个贼就出在本宿舍,并且她作案的时间极有可能是在夜里,你安心去上课,我们一定会尽快破案。”

三天过去了,央措却没见保卫科的人到班里或是宿舍来调查过情况。她正压抑得不行,班主任突然召集开班会。然而,她两个多小时的发言根本没有提及央措丢钱一事,只是反复强调什么安全问题,提醒同学要保管好自己的物品,临近毕业,千万别生出什么事来,否则对学校对个人都没好处……央措心里升起的一线希望被彻底浇灭。两天后的周六下午,系里召开了关于安全管理的大会,同样的,三个多小时的会议下来,却没有哪个老师提到央措在宿舍被盗钱的事,央措难过得差点崩溃。丢钱的第二个周,系办公室的老师总算找央措谈话了,她带着满腹的委屈跨进办公室,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老师不仅丝毫没有提及要如何帮她解决这件事,反而一再从侧面提醒她,丢钱事件的造成一方面是她自己的过失,所以劝诫她不要把事态闹大,以免造成不良影响。无处伸冤又无理可讲的央措终于被逼得揭竿而起,她反问:“老师,我是拿到一份高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上学的,而不是一张通知我到贼窝里度日的通知单,早知大学也不过如此,我的确应该加强自我保护和防范意识,是不是这样?”老师镜片后面放出的两道寒光直视央措,他慢吞吞地说:“央措同学,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只是谁又能证明你包里真的就放了你所说的那些钱物呢?”

央措仿佛听到自己胸腔里一声爆响,全身的血液“哗”一下全涌到头顶,冤枉别人的可笑罪名瞬间让央措失去了理智,她瞪着血红的双眼仇视着眼前的老师,愤怒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们,你们居然怀疑我在说谎,原来,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难怪这些天来你们不但不为我作主,还……还……”央措绝望地哽咽着,一把拉开门冲出了办公室。

央措遭遇了不幸不说,还得承受接二连三不公平的打击,这让朱卫东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他的个性来讲,这件事不论发生在谁身上,他都会伸出正义的援手,可倒霉的是,这事偏偏发生在她的女朋友身上,他的责任感和正义感反倒成了他升本科无法逾越的障碍。他先是愤世嫉俗地在班里宣嚷:“学生遇到了困难,竟然没有人出面解决,更没有人帮助一把,反而把受害者往绝路上逼,这叫什么事……”

他的言论很快得到同学的回应,班干部们立即召开了会议,最终决定由班里为央措捐款。央措泣不成声谢绝了同学的好意,她心里清楚,这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事!朱卫东又义愤填膺地找到系学生会反映这件事,要求学生会出面给予解决,结果被那个学生会主席奚落了一通,事没办成,还惹了一身臊。他不死心,再以团支书的身份找到系团委,要求团委领导能重视此事,给予受害同学一个妥善的答复,团委书记却这样对他说:“朱卫东啊,我看你是恋爱谈昏头了,居然来团委提这样幼稚的要求,系里是使劲压,你老兄倒好,你呀你!系里一直很看好你,觉得你有很好的组织和领导才能,学习成绩又名列前茅,我们都在为你考虑继续升本科的事,可你居然为了这点事到处闹,班里闹,学生会闹,现在居然闹到系团委里来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朱卫东被狠狠地倒打了一耙,噎得半天喘不上气来。

事情一天不解决,央措在宿舍里的尴尬就加深一成,到后来,她和其她六个女生的关系竟演变到空前紧张。她一到宿舍,宿舍里就阴云压顶,就像她看所有人都怪怪的一样,所有人也都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她。她总是想找一个突破口跟她们交谈,希望靠自己就把偷包的贼挖出来,而宿舍里的人似乎都觉得自己是怀疑对象,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她推心置腹。时间一长,她们六人干脆结成联盟,孤立了她。有两天,央措下床的和青接连买了两套裙子,两套衣服,在宿舍里快乐地比试着,央措不过随口问了她一句,“你一下子买这么多衣服,得花多少钱呐?”和青说:“都是从批发市场里批来的,所以花不了多少钱。”可是熄灯后,和青竟然嗡嗡地哭起来,大伙着急地问:“和青,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央措也趴在床檐上问:“和青,你怎么了,要不要陪你去校医室?”谁知和青厉声喊叫起来:“央措,你刚才问我买衣服花了多少钱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认为你的钱是我偷的话,你就直说,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审查我?”央措急了,跳下床就解释,“我没有这意思,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真的没有。”这时,央措分明嗅到了弥漫在宿舍里的另一种空气,那就是,所有人都在长长地舒气,感谢和青把压在她们心头很多天的话痛快地渲泻了出来。

央措这边战战兢兢,室友那边如履薄冰,她们之间的关系最后紧张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央措不在宿舍,她们有说在有笑,央措一进门,热闹的气氛立刻就凝结住,就像一壶沸腾的开水突然遭遇了一盆冷水。

一天下晚自习后,室友许玉英兴高采烈地从床下抱出一个大西瓜,炫耀地说:“这可是从我老家带来的瓜,给你们尝尝,我父母种的。”她三下两下切开瓜就开始分发,直到她分完了瓜,也没望央措一眼,更别提请她尝一块。看着她们欢声笑语地分享着,央措的心变成了她们手里的西瓜瓤子,在成千上万只蚂蚁的啃食下,滴淌着痛苦的汁血。她颤抖着双手放下蚊帐,情绪在躲闪不及的蹂躏中撕心裂肺地呐喊,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到底谁才是受害者?这个世界还有公理和道义可讲吗?老天……第二天一早,央措撸起蚊帐,卷起被子,放学后就直接投奔罗雪玲去了。

罗雪玲听完她的哭诉,愤慨地说:“从现在起,你再也不用踏进宿舍一步!你们学校对你的遭遇冷漠地不予处理不说,还打压你,这才让偷你钱的贼躲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故意将你孤立,最终赶走你,因为只要你在宿舍一天,她心里就不得一天安宁,她害怕自己最终会露出马脚,才使尽花招逼走你。你一走,她就解脱了,反正学校是不会为你伸冤的,她尽可胡作非为。”

央措泪水涟涟:“雪玲,我怎么那么惨呀?”罗雪玲轻松地安慰道:“不惨,不惨,你一点都不惨,不是还可以来我这里吗?你就乖乖和我住下吧,想住到哪天,就住到哪天,正眼都不用瞧你宿舍的那帮人。”

丢钱事件的发生,真是应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古语。它不仅重创了央措的精神世界,也把她描绘好的锦绣前程一并葬送。朱卫东从此打消了升本科的念头,本来自身条件就不过硬,加之系领导已经把狠话撂在了那里,只怕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眼看着被灾难击中的央措天天以泪洗面,萎靡不振,他哪里还有心思独自去啃书本?再说了,学校对他还能产生什么诱惑呢?

盛怒难平的朱卫东,更加对央措百依百顺,体贴入微,与此同时,他三番五次打电话回去,让家里人赶紧帮自己和央措联系好单位。他常常无比忧郁地看着央措,万般疼惜地对她说:“我大哥帮我俩联系单位的事进展得很顺利,过几天就会有结果的。一毕业,我们就回家,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那一刻,央措的心像是被剁了。老天,她怎么可能两手一甩就跟着他回家呀!光是姐姐那犀利冷漠的眼神,就已经挑断了她的脚手筋,更何况还有掌握着她生杀大权的父母亲。

上官智居然敲开了罗雪玲的宿舍门,看着更加红润儒雅、派头十足的他,爱和恨在央措心中同生同长,盘结着往上猛挣,最终打了个平手。

三心二意地跟着上官智来到人民公园时,天已黑尽,满园只见喁喁低语的情侣和围绕在晕暗路灯下乱飞乱撞的小虫子。湖边的条椅上,上官智似乎故意和央措贴得很近地坐下,央措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薄衬衣,再穿过央措的单衣传到了她的手臂上,两股体温交融的瞬间,竟使央措心头那死去很久的感觉神奇复活,心“咯嘣”一声弹奏起山崩地裂的乐曲。

央措渴望时光能就此停住,她希望心曲永远不要停止下来……听见上官智轻声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好吗?”哦!还是那样温柔的语调,还是那样标准的普通话,央措被拨起的心弦更加张狂地舞动起来。

上官智说:“你为什么一听到我有女朋友,就坚决地走了,从此不再理我了呢?”

心曲嘎然停止演奏,旧伤口被一锥子戳开,痛得央措不由自主地直朝椅子边上移,眼前随即出现了被上官智宣判死刑的那个星期四下午……一阵心有余悸的颤抖过后,央措说:“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不当可恶的第三者,不夺人所爱!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她人的痛苦之上。”“原来是这样。”上官智像是猜透了什么似的轻声喃喃道,他突然话峰一转:“那么,如果我要求你给我时间,给我一定的时间去处理,你会同意吗?”“不同意。”央措斩钉截铁地说。“我为什么要给你时间?这不等于让我给你一把凶器,叫你去残忍地伤害一个和你相恋了八九年的女孩?这怎么可能?”

上官智说:“那么你的意思是……”央措抢过话头:“我俩今生注定无缘。”脆生生的话音刚落,就像吞了刀般的痛疼却从她心底翻搅上来。上官智说:“可是我舍不得你。”央措觉得自己的耳朵尤如被蚊妖叮了一口,热血一下子就溅到她的脸上。她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地说:“我们走吧,我快成蚊子的战利品了。”上官智却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喘着粗气说:“我今晚不走了,你要陪着我,你一定要陪我……”

他的突然袭击让央措惊恐了那么一小阵,可她很快就平静下来。她装作很惊讶地问:“陪你,在这里?”“在这里,就在这里,有什么不行?反正你要陪着我……”上官智颤抖的声音一再胡说,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热烈地拥抱了她、亲吻了她,以及之后对她说过的从不曾兑现过的话。反感和愤恨控制了央措,她一把推开上官智,厉声喝道:“行了,你住手,我要回宿舍,罗雪玲会着急的。”

一脚踏进宿舍,罗雪玲就嗔怪她了:“啊!你可回来了,你总算是回来了,朱卫东刚刚从这里出去,你没有遇到他?”

央措脸上一阵火烧,说:“没,没有啊!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罗雪玲拖腔拿调地说:“他给你送来半个西瓜……”

央措顺着罗雪玲挑起的下巴望过去,只见一大半西瓜摆在那里,红瓤黑籽,水当当的,很诱人…… (张月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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