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舞香格里拉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6-03-07 09:33:22

临水是画,舞翅成仙,鹤舞香格里拉,本身是诗。这首自然之诗,出自山水,传唱民间,融在香格里拉的土与风里,不论提与不提,它千百年都在那里。

“雁成对的时候,哪一丛芦苇都温暖。”这句建塘谚语里的雁既黑颈鹤,是全球15种鹤类中唯一生活繁殖在高原的珍稀保护动物。“来时不过九月九,去时不过三月三。”每年秋天,当建塘草原上的人们结束一年青稞的颗粒归仓,一排排大雁就会从北方飞来,以恩爱、和谐和优美身影温暖香格里拉人的眼睛。

喜欢雅克·贝汉的人都会被他纪录片中的一句话所打动:“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一种对于回归的承诺。”它们带着隆宝滩丰沛的水的气息 ,带着通天河上游的干冷以及下游温润的气流,带着金沙江河谷地区焚风的热烈,飞行800多公里,九死一生,只为了来到它们所认定的香格里拉高原,在那6米之上的湿地生活近200天。

这些终其一生都在承诺中飞行的鸟类,世代相传所要抵达的那些物种丰富、水质清净的生命补给站,其中重要一站就是香格里拉高原湿地。

关于纳帕海越冬黑颈鹤种群数量的记录最早是《1983年云南省纳帕海自然保护区调查规划报告》,记录者吕宗宝。

报告显示:到上世纪80年代初,纳帕海环海周围山上的原始森林已被砍伐殆尽,为开垦田地、扩大牧地,人们想方设法排干湖水、降低水位,致使湿地面积不断减少。当年勘察人员仅调查到残存的100余亩沼泽地、数十只黑颈鹤。

摒弃各种民间传说不讲,香格里拉人对越冬黑颈鹤的记忆远远要比这个长。据生活在独克宗古城的老人们回忆:“解放初期,五凤山上也飞大雁,独克宗古城只有一两千居民,周围随处可见黑颈鹤,数量可以用成千上万来形容。”

在老人们的记忆中,独克宗当时的地理环境就是“周围都是湿地”。地下发现,历史地名,民间传说均一致证明,香格里拉在没有“湿地”这个后来的名词以前,就是湿地的世界,其面积远远大于现在统计的161011.60公顷。自然环境有这么一个强大 的“肾脏”,维系着生态平衡和水的质量,保持并不断丰富着食物链条中的物种,难怪那么多的鸟类要不远千里地赶来,在香格里拉这个理想之地安然越冬。

可以想象,在那样的环境下,哪个农妇在野地里随手挥一把锄头,也许就会不小心戳到哪只鸟,飘落下来的说不准就是哪只黑颈鹤的羽毛。

人为的破坏力是巨大的,使古老而青春常在的纳帕海湿地在短短时间中急剧衰老。这个与森林、海洋并列的三大生态系统,对涵养水源,净化水质,调蓄洪水、小气候及维持区域生态平衡,维持生物多样性做出了功不可没贡献的香格里拉的“肾脏”,在短短时间之内遭遇衰竭。

当吕宗宝等人到来的时候,面对“湿地的世界”一说和20世纪60年代 700-800只越冬黑颈鹤的采访数据,他们只能黯然浩叹,来晚了!

和只关注GDP的工业时代世界上其它许多曾经青春美丽的地方一样,我们都来晚了!当80、90、00后的我们到来的时候,总会黯然发现,钟情山水的我们,面对的只能是接近尾声时代的大地。

资料证明,40年代以来,几乎是与全国乃至全球一致的步调,城镇化建设的不断扩大和生态环境的破环,香格里拉湿地资源趋向萎缩、退化。不少河流水流量渐少,个别河流干涸或趋于干涸。湖泊向沼泽退变,沼泽向草甸转换,有不少湖面今仅存地名。格咱乡的羌措卡,建塘镇的奇羌措,历史上均为黑颈鹤栖息湿地,今完全变为草地。金江镇兴隆干海子原是有300多亩水域的高山湖,不知何时已干涸。建塘镇一二村村后有湖名娘扎措,历史上湖中有大鱼,现无鱼踪影。小中甸高山牧场擦列,东旺乡擦玉村中均有温泉,现都已消失……

可以想象,当吕宗宝等人前来野地调查的时段,香格里拉正轰轰烈烈地实施着“木头政策”,大片森林轰然倒下,湖水被人为排干,湿地急剧萎缩,环境恶化。那些带着承诺回归香格里拉湿地的黑颈鹤等越冬鸟类,飞行千百公里,九死一生,却在它们用生命追逐的理想之地遭受了饥饿、恶疾……

钟情于香格里拉山水的它们,面对的是逐渐衰竭的大地,它们无处安放那些晨露一样澄明的诺言,还有血液一样流淌在身体里的与香格里拉湿地息息相关的记忆。

很多香格里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散步喜欢龙潭路,郊游喜欢环湖路。对水的依恋,是鸟、人乃至所有生物的天性,无数的人们时常鬼使神差般,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牵着,不停走到近水的地方,就像不自觉地走近一个遥远而神秘的母体。

然而,在很多香格里拉人的记忆中,每一次与城内河流的接近都是令人伤感的,90年代的中小学生都不会忘记上劳动课时候在龙潭河里捞上来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各类物品。还有,那离文化路最近的纳赤河,总是让情窦初开的男生们“在晨读时遇到一个白衣胜雪的女生”的那些美好幻想万劫不复。污水管道毫不留情地将污垢排向它们,让它们散发出一种混杂交错的奇怪臭味。这就是流进纳帕海湿地的两条主体水流的情况。

在纳帕海自然保护所工作的朋友曾经红着眼眶告诉我说,每一年清理纳帕海,就会发现它简直就是一只悲怆的潘多拉的盒子:大到沙发电视机,小到雨靴文具盒针线盒,应有尽有,整整可以堆满一卡车……

这些时候,那种对水的亲切感就会被失望和沮丧所代替,会无边际地弥漫开去,弥漫成对自己,对香格里拉人,乃至对整个城市文明的失望和哀伤。

记得某日与朋友驱车走环湖路,在纳帕海北停车小憩。月光下秋天的海子波光粼粼,遥看对面的城市,发现一大片城市楼群,如今只是一片漂浮于波涛之上的迷离摇曳的灯火。仿佛眼前的海子只要掀起一阵狂风,卷起一阵巨浪,就能轻易将它们倏然熄灭。

是的,香格里拉是生长于湿地之上的,这不仅是夜晚时分,月亮、波涛、灯火和视角给人制造的一个短暂的错觉,而是一种香格里拉和湿地之间隐秘关联的真相。在香格里拉境内,纳赤河、奶子河、龙潭河、达浪河、共比河等十余条河流经草原注入纳帕海,经过纳帕海净化后经天然落水洞从尼西汤满流出,汇入金沙江。也就是说,长期以来,纳帕海这块湿地,接纳的几乎是整个香格里拉县城制造的各类生活废水乃至垃圾。这个艰苦卓绝的香格里拉城市的肾脏,日夜不息地帮助已经超负荷的湖水滞留沉积物、有毒物、营养物。以遭受这座城市荼毒的方式净化和养活着这座城市乃至长江上游的生态环境。

水是生命之源,也是人类文明之源,逐水而居的天性,让人类最璀璨的文明之城,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大水好水之地生根、发育、生长、壮大而来。

而良好的文明,是以人和环境友好和谐的关系为标志的。城区河流的污染、湿地的萎缩像一片伤疤和暗疾,形象地提示着现代城市文明骨子里的巨大缺陷。

幸好,这种缺陷是可以治疗的。世界上许多工业时代被污染的水域,泰晤士河、多瑙河及其水域,都经过努力,重见清波。这是现代文明的一种力量,也是现代文明对自身缺陷的一种自我修补和救赎。

这一点,香格里拉没有落后。湿地保护和治理工作逐渐进入正轨,纳帕海一度令人触目惊心的挖砂采石现象被制止了,偷猎捕鱼的人少了…… 大规模的天然林保护、退耕还林、退牧还草等生态建设, “三河”治理、污水处理、湿地修复……一个个香格里拉环境治理工程,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进行,并且取得了成效。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龙潭河、纳赤河、奶子河治理项目与截污管网改造大大减少了对河流的污染,以前臭气冲天的河流如今状况大大改善,河边栽种的多样树木、建设的亭台楼榭构建起了宜居氛围。无论清晨还是黄昏,在龙潭河、纳赤河边散步、玩耍的人络绎不绝。奇妙的是——水清净则人清静,这些时候,从河边经过的人们脸上堆砌的不再是从前的焦虑和烦躁,不再是一些莫名其妙升起的想打孩子骂老婆的情绪,而是一种满足与从容,言行举止都洋溢着对自己与未来的信心。

90年代,100多只黑颈鹤过冬。

2000年,270多只黑颈鹤过冬。

2005年,300多只黑颈鹤过冬。

2006年,400多只黑颈鹤过冬。

……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纳帕海共有湿地植物115种,鸟类171种,仅雁鸭类就有近万只,其中许多都是珍稀濒危的国家保护动物,如一级保护濒危动物黑颈鹤、黑鹳、胡兀鹫、白尾海雕等重要水禽。

那些在承诺中被遗弃的黑颈鹤重新找到了血脉中的越冬之地!

“地球之肾”开始炫出无与伦比的景观效果,引热了香格里拉的观鸟旅游。无数观鸟者,选择以虔诚的心态静候在纳帕海湿地,以发现、观赏、拍摄、鉴定出鸟的种类为乐趣,通过观鸟这张大自然的“门票”,他们看到香格里拉的自然剧场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奇特美妙,永不落幕。那些代表着吉祥与长寿,从唐卡画《六长寿》上走来的黑颈鹤;那些化身勇敢与正义,为珠牡王妃和格萨尔王送过信的黑颈鹤;以自由和圣洁的象征存活在仓央嘉措的诗集里的、一举一动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仙风道骨的黑颈鹤们,觅食,伫立,理羽,跳跃,亮着它们堪比女性黄金身段的长喙、长颈和长腿,在雪山和草甸之间舞出像春天一样肆意蔓延的诗意和活力。

最令人感到惊喜的是,经相关部门检测,经纳帕海落水洞流出的尼西汤满河水质达标,完全可以直接饮用。

于是,站在香格里拉湿地,面对着雪天和白云,面对着眼前飞舞的黑颈鹤,面对着像发丝一样在无边无际的风中打开的自然万物,我羞愧难当,同时也感激万分。我知道,我之前说过的话,我们来晚了,我们看到的只能是大地的尾声。这是不准确的。我太肤浅了,片面地看待现代文明,不知道现代文明中越来越多地注入了人类的人文精神,开始主动弥补自己的缺陷和进行自我救赎;我太狂妄了,错误地估计了造化的力量,不知道造化自由玄妙,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自我进化和修复的力量。我太悲观了,低估了人心的力量,不知道人心一旦真诚忏悔,就能生清净心,进而清净自己所处的世界。我太武断了,鹦鹉学舌地矫情悲观,我不知道香格里拉湿地乃大地造化之物,它自有一种亘古而常青的青春力量,只要人类懂得敬畏,不再伤害,不再索取,只要人们继续爱她,她就会面目重光,风姿绰约,依旧一如既往地热爱人类。

于是,我的眼里噙满泪水,那是忏悔之泪,那也是感恩之泪。我知道,香格里拉湿地正在重焕青春。她眼前呈现出来的疲惫之相,那只是她暂时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她正在逐渐康复,一点一点地,正在恢复她的健康和青春。(央今拉姆/文  扎西罗丹/图)

责任编辑:鲍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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