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机伸出它的铁爪,将巷内的青石板破坏性地挖起,倒入渣土车内。旁边,老屋的墙上,红笔抒写的大大的“拆”字格外醒目。这是早上七点多钟,我坐在拆迁点对面旅馆的房间内,等待茶开。 这是一座山区小县城,生态环境和茶叶远近闻名,我这次出来游玩,选择了在这里住上一晚。 目及那排老屋子,透过敞开的门框,里面被“扫荡”的痕迹一览无余。就在我起身的时候,一家被拆的老茶馆引起了我的注意:旗子在风中无力地摆动着。主人离去并没有带走它,或许茶馆的店家早已不在了,可它仍旧坚持在风中,似在坚守,似在如当年一样召唤着来回的茶客,现在显然是一场空。旗子空出了一副无耐的表情。 这些年,我旅游过一些地方,进出过不少的茶楼,但传统意义上的老茶馆我却没能找到过。我总期待着有那么一家,在哪条老街的一角,我能走进去坐着喝茶,去听一些农村老茶客悠闲地散扯,可惜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找到一家。听说这家茶馆在当地有些年头,只是我来晚了一步。这座县城正处在大搞建设的阶段,在被拆迁点,挖掘机、铲车、货车一齐上阵,我所居住的旅馆有强烈震感。那一刻,我枯坐着,等待茶开。 时光在茶壶里被沸水冲泡,我愿意等待。我相信与它一起冲泡的茶叶会渗出别样的汁液来,其滋味就像自己在回忆儿时的那家茶馆一样。 我的童年是在宿松一个叫石家大屋的村庄度过的,那里距离东洪人民公社有五华里的路程,东洪人民公社旁边有一条老街,老街的尽头有一家茶馆。每每空闲,当地的中老年男人像赶集似的,总爱在早饭后,三五成群地徒步去茶馆喝茶(我们那里叫上茶馆)。那家茶馆的名字和店家的姓名,我现在全忘记了,只记得茶馆房子是木质结构的,里面摆着十来张方桌,桌子的周边便是长条凳。茶客们来了,围坐在一起。店家笑迎,随后端上预先放好茶叶的茶壶和茶杯,纷发给来客。这个时候,偶尔跟在大人身后一起走进茶馆的我,更专注于茶馆的土灶台,灶台上有两口大铁锅。店家的女人在灶台下不断地向灶膛里添加柴禾,火越烧越旺,锅里的水沸得像是从泉眼里冒出来似的。店家拿起葫芦瓢,一瓢一瓢地舀进水瓶,然后再倒进茶客的茶壶中。也就在等待茶开之际,我感觉到时光在那里慢了下来,它轻轻地打开茶客们的心扉,一些过烟往事、一些东长家西家短的琐事、一些发生在自己命运中不堪回首的伤心事,都被他们不经意地娓娓道来。即便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和恨,在那里,都变得清淡而醇和,所以那时,我就认为,这是一段极好的时刻,这样的时刻停留在茶馆里的角角落落,也停留在了我幼小心灵的深处。 等待是为了茶开。茶开了,这些乡村人从壶中倒出一杯,不是品,而是一饮而尽。他们把茶的清香和苦苦涩涩吞进腹中,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没有过多的讲究——不洗茶,不讲究茶叶的等级,只要能泡出汁来就行。一杯一杯地,一上午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茶客们纷纷离席,他们从口袋里摸出一毛钱,或放在桌上或递给店家,作为茶钱。这当然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人去茶馆空。温馨的茶楼代替了传统意义上的茶馆,早年的茶馆日渐破败,尘封在了岁月的深处。等待茶开的人呢——我,生活在现代都市里,却不知用什么方式,去等待一壶茶开,哪怕用一生。(石泽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