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记忆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5-06-08 17:36:19

记得那是1968年冬的一个夜晚,临村小街子有一户举行婚礼,我们去参加该户的锅庄晚会,我和小街子村的芶追不期而遇,但又好像是如约而至。在那个年代,处在青春期的男女青年每每借此机会接触异姓,寻觅自己的意中人。

当时表达爱的方式不像现在这样开放,总有些躲躲闪闪。跳过一阵锅庄,芶追姑娘面对面地邀我到一旁叙叙白话,表明她主动向我示爱。这在当时特别对未婚女性来说,要有极大的勇气才能迈出这一步。交谈中她问我中学毕业后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我回答说:“已报名参军,但我是家里的独儿子,怕母亲不同意,所以走留还不确定。”她又说:“我很希望你去部队,如果真的去了,可不要忘了我哦。”我好像真的去了部队一样,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一定。”

回到家,我把报名参军的想法给母亲说了,没想到母亲很支持,鼓励我到部队好好锻炼,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在母亲的支持下,我顺利地报了名,也顺利地通过了政审关和体检关。正当我信心满满蓄势待发的时候,令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带新兵的领导何万贵向我通报:过几天就要发新军装了,但你去部队的事碰到新问题了,有人反映你正在和上中农(也叫富裕中农)的子女谈恋爱。他问我有没有这回事,我不加思索地回答,有!何队长说:“参军的政审是很严格的,如果你们的恋爱关系确定了,那我们就不得不考虑退兵。”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通报,我不知所措,只是心神不定的说了一句:“何队长,容我想想。”我当时的心情就像15只桶打水七上八下,说不确定吧,觉得很对不住这位主动向我示爱的姑娘,也不是我的本意,说确定吧,又觉得将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特别是在当时升学无门只能选择回乡当知青的年代,能够到部队去是最佳选择。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承认正在和上中农家庭出身的芶追姑娘谈恋爱,恋爱关系是确定的。说完这番话,我如释重负,感到一身轻松。

既然鱼和熊掌不能兼得,那我就选择回到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与家人在一起,与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我特意跑到小街子把这个决定告诉芶追姑娘,心想她一定很高兴。没想到她一脸的不悦,不理解地对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年纪轻轻就守着女人过日子,没有志气。”本来我还想解释,但她好像不愿意听任何解释,转身就走了,让我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在县人武部,我已经给何队长放下了不愿意改变恋爱关系的狠话,我心想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即便恋人不理解,到人武部改变说法不是我的性格,也不符合我的本意。听毛主席的话,大不了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料,事情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第二天,县人武部又派人来通知我,要我回人武部报到。到了人武部,何万贵队长对我说:“你小子不征求别人的意见就一厢情愿地说恋爱关系是确定的,人家反口了,说宁愿解除恋爱关系也不愿意影响他人前途,态度很明确也很坚定。所以你的社会关系没有问题了,明天就可以穿新军装了。”当天下午,我想再与芶追当面对质她的态度,可芶追就是躲着不愿见我。送新兵那天,我在人群中拼命搜寻她的身影,但始终不见,就这样,我带着既高兴又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家乡来到了部队,高兴的是如愿以偿参了军,复杂的是恋人改变初衷,为我付出了代价。

到了部队,我立刻分别给母亲和芶追姑娘写了信,不久便收到了母亲的回信,却迟迟不见芶追姑娘的回信,后来我坚持每个季度都给她们写信,在连续收到母亲的第五封回信后仍不见芶追姑娘的回信,我想是不是她真的变心了?后来我给家人打听过,听说我到部队后,村里村外好些人到她家提过亲,她家也想把她嫁给家庭条件比我好的人家,但一一被她推辞了。为了摆脱家里的压力,她干脆随筑路民工去了怒江的“156”工程,又听说“156”工程也有青年工友追她,也被她婉言谢绝了。令我奇怪的是别人追她她不应,我给她写信她也不回,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让我弄不懂。只是,锅庄晚会上她说到了部队不要忘了我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母亲的话一直是我前进的动力,当兵第一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被评为五好战士,第二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担任班长,兼任连队团支部副书记。1971年8月,我的档案被调到团政治处,11月,为了考查我单独执行任务的能力,派我到湖北接新兵,在师部我碰到接我们入伍的何万贵队长,他亲切飞问我入党没有?我说已经入党了,他向我透露了可能提干的信息,并鼓励我好好干。在湖北埔圻县我认识了给新兵照像的新店镇照像馆的彭芳姑娘,彭芳姑娘是个性格外向且带几分泼辣的未婚青年,见我一身戎装略显帅气,便立刻对我产生了兴趣,打听我是哪里人,多大年纪,当兵几年了,让我感到她近乎有些无话找话。少男少女的想像空间里充满了浪漫的色彩,听说我是云南人,她就认定我是四季如春的昆明人。无论我怎么解释,她都认为我在搪塞,对我发起了一阵阵火辣辣的攻势,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得请公社武装部长肖启松出来挡驾,肖部长说:“小彭,部队规定执行任务期间不准谈恋爱。”我连声说是是是。完成征兵任务后,我带着几分歉意告别了这位“楚国”姑娘。

回到部队后,我再次提笔给芶追姑娘写信,信中坦诚地提到邂逅湖北姑娘彭芳的事,这次虽然她没有直接给我回信,但间接向我家里人转达了不愿意嫁其他人的想法。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写信?她说:“怕影响你的前途。”我说:“如果我长期在部队,你就不嫁人了?”她说:“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当竹姆(竹姆,藏语尼姑的意思)。”

也许是命运,我在部队的提干问题又一次因社会关系受到影响,但这次不是因为芶追姑娘,而是因为我舅舅当过马锅头,在“清队”、“一打三反”中被揪斗,影响了我。1973年1月,我从部队复员回到家乡,我和芶追姑娘也恢复了恋爱关系,在母亲的摧促下,这年春节我们结了婚。让我心里过意不去的是芶追姑娘执著等待的是一无所有的我,我家本来也有一所不大的房子,参军前姐姐一家和我们同住,参军后一直由她们赡养母亲,我回来让她们搬走我心里同样过意不去,再说姐姐一家眼下的生活负担比我重,所以我决定把房子让给她们住。结婚前我曾征求过芶追的意见,她说:“你做得对,这才是我想嫁的男人。”婚后前三年我们借居在亲戚家。为了建一个新家,我们起早贪黑,省吃俭用,通过共同努力,1976年,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新房子。可万万没想到,好日子才开头,我们就碰到了棘手的问题:1979年1月,芶追被查出患肺结核病,这个结果是我们不愿意听到的但又是必须面对的。从1979年1月到1984年2月整整5年,我一直陪心中只有我、执着地要嫁给我的妻子看西医、看中医、看藏医、寻草药、问单方,先后到县医院、州医院、丽江地区医院求医,考虑到患这种“富贵病”的人胜任不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千方百计从当时全县每年千分之一点五的农转非指标中为她争取名额,举家迁往位于金沙江畔的松园县委党校,一心一意要治好她的病。然而我没有想到把一个患病的农村妇女转到机关生活,会对她的康复导致事与愿违的后果,在农村互不避讳,到了机关大家都远远地躲着她,使她产生了很大的思想压力,对她的康复起了反作用。面对这一切,我耐心地对她说:“别人怎么做,我们无权干涉,你不必介意,至少我不会这样做。”为了安定她的情绪,我故意与她同饮一杯水。1984年1月 ,我调县委宣传部工作,全家又随我从金沙江畔迁至县城居住,那时芶追的健康状况已经很令人担忧了,临近春节,我不得不再次送她到县医院住院治疗,我一边工作,一边看孩子,一边照顾她,希望她的病情能有转机,尽管我百般努力,中年丧妻这个人生悲剧还是让我碰上了。忘不了1984年那个万家灯火的除夕夜,与我共同生活了十一年的至爱离我们而去,临终前她只是睁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久久地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怎样想的,我俯下身子深情地对她说:“放心吧!孩子们有我呢。”听完这句话,她慢慢地闭上了那双大大的眼睛,似乎放心地走了。

真是人间有大爱。芶追去世后,发生了一系列令人感动的事,因为事情来得突然,又正值春节,一时买不到棺材,表哥松永红把为母亲准备的棺材拿来应急,承头帮我料理后事。大过年的,春节留守值班的时任县委副书记竹玛、老领导和元士、县委办副主任谢正明等忙里忙外,协助操办丧事。老家的乡亲和州县机关的熟人一拨一拨赶来看望,特别令人感动的是发殡那天,家乡的父老乡亲一大早就赶到进村的丫口,排成一字形人墙,一声声喊着我的乳名,要我节哀要我坚强。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那一刻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那不只是伤心的泪,更是感动的泪。

爱人走后,我把所有的爱倾注到失去母爱的孩子们身上,因为孩子是我们爱的结晶,更是我对逝者的承诺。生活中往往有许多巧合的事,恰恰那段时间流行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听了让我更揪心,也更加深了我对孩子们的爱,我决心用父爱去弥合孩子们失去母爱的伤痛。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年幼的孩子哪知父亲的辛苦,早上才换的衣服傍晚就是一身灰一身泥,我极不情愿别人见到没有妈的孩子身穿脏衣服,很长一段时间,晚饭后加班洗衣服成了硬任务,一些要好的人见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劝我重新找一个,虽然日子过得很艰难,但出于感情我决心两年内不考虑续贤的问题。时任县民政局局长施友兰是个热心人,她直接给我荐贤,要我想好了给她回话。

较长一段时间后的一天,我到县政府办事路过民政局,远远听见施局长跟我打招呼:“禹中玉,你来,我给你说。”等我坐下,她不无责备地说:“你这个人还讲迷信,我给你介绍一个很合适的人,你迟迟不吭声,现在被别人找走了。”我说:“大姐,她等不得说明我俩没缘份,别人找走了就算了。”我又说:“迟迟不吭声,不是讲迷信,是守德,请您理解。”

那段时间,我的再婚问题成了大家关注的热点,有说媒的,有托人打听的,还有自荐的。有主张找条件对等的,也有主张要高起点找个未婚青年的,说法各异,五花八门,面对种种说法,我一再告诫自己保持清醒的的头脑,为孩子着想是第一位的。

我现在的爱人宗秀文也是施友兰局长介绍的,她是一个离过婚带着孩子的农村妇女,是我在最艰难的时期走到一起的,可以说是患难之交。她在童年时期也受过磨难,是在艰苦条件之下锻炼出来的,是个勤劳善良大方坚强能吃苦会做事的泼辣女性。交往之初我问她:我的拖累很大,跟我做一家,你不怕吃苦吗?”她说:“我不怕,只要人好就行。”我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好?”她说:“我相信施友兰阿姨的眼光没有错。”我说:“喜欢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但我更希望你喜欢我的孩子,因为她们失去了母亲,需要从你身上获得母爱。”她说:“没问题,我也有孩子,同样需要从你身上获得父爱。”她这句话说到我的心里去了,这就是我要选择她的原因,因为我们双方都有孩子,互相都有衡量的尺度。我们共同约定:走到一起共同生活都要善待对方的孩子,这一点我们双方可以说是不谋而合。后来她给我提出婚后还想要一个孩子的想法,当然,这个想法可以理解,人们的传统观念往往认为:孩子是维系家庭关系的桥梁和纽带,她认为我们之间生育一个,可以使我们的关系更加牢固,但我有不同的想法,我耐心地对他说:“你的想法可以理解,但如果再生一个,会对现有的孩子们造成心灵创伤,虽然你我都可以保证做到在孩子们之间一碗水端平,但不管我们怎么努力,在旁人眼里,在孩子们心目中,亲疏之分是客观存在的,一碗水怎么也端不平。再说你我都有孩子,只要我们把对方的孩子视为亲生。我们的关系就不会有问题。”听我这么一说,她觉得很有道理,也就不再坚持原先的想法了,同意一门心思把关爱投向已有的孩子们。

达成共识后,我们于1986年2月组建了新家庭,在漫长的岁月里,尽管我们之间闹过这样那样的矛盾,但始终没有触及善待子女这个矛盾的底线,我们双方信守约定,把对方的子女视为己出,从精神上物质上给孩子们创造健康成长的环境,让孩子们找回原本缺失的父爱和母爱,让他们感受到与健全家庭一样的温暖。

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了各自的小家庭,2005年11月,大儿子禹·索琅农布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给我们的家庭带来了欢乐,孙孙出生后不久,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奶奶身边,奶奶的关爱深深地印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所以对奶奶的感情特别深。上幼儿园后随父母在县城生活,奶奶随时把孙孙挂在心上,奶孙二人经常在电话里交流感情,其乐融融溢于言表。

现在我们一家老中幼三代人沉浸在爱与被爱的和谐氛围里,虽然子女不在身边,但子女心中有老人,特别关爱和孝敬我们,我们心中也有子女,时常惦记和牵挂他们,即便没有事,儿女们也常抽时间回家看望我们,平时借助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基本保持两天一通话,一周一视频,互相嘘寒问暖,传递人间真爱。(禹中玉)

责任编辑:鲍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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