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菌香

枕着哗哗的雨声入睡，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故乡那座高高的山上，一朵朵、一丛丛的各种菌子铺满山坡，我怎么也拾不完。正当我提着满满的一篮菌子赶回家向母亲炫耀的时候，窗外汽车的喇叭声把我吵醒，美好的梦境瞬间荡然无存，让我不禁陷入深深的失落和怀想之中。

打小，我就发现村里的人们对山充满敬畏之情，清明节上山扫墓，或在其他节日，首先得祭拜山神，感谢他日夜守护着祖祖辈辈们懒以生存的这方水土。至今我也没想象出山神长什么模样，但他似乎能感应到人们心中的感激和祈福，不仅把平安与祥和播撒在每一面山坡每一道山坎每一处山脚，还给人们送来各种让山外人眼馋的各种“山珍”，比如春之蕨菜、夏之菌子、秋之野果、冬之羊肉。在城市，我时常为生在山里而感到自豪，为离开山里而感到失落。记忆的触角，总是情不自禁地伸回到故乡的群山上。

一声声蝉鸣打破山村的宁静，唤醒人们的期盼。下雨，下大雨，是人们梦里梦外都所期盼的。因为下雨，一阵阵热浪就会退去，但最主要的是，雨水能把沉睡在泥土里的各种菌子一朵朵地拉出来，从而点缀人们的餐桌，点缀山里的日子。

要是雨水从夜里潜伏进来，人们就会彻夜难眠，只为能赶在黎明之前进山；要是雨水在白天大摇大摆地下来，人们就会随即丢下手中的活计，向山里冲去。这时，沉寂已久的山里热闹得如炸开了的锅，惊起一群群飞鸟。人们的脚步不慢不快，慢了怕赶不上其他人，快了怕错失躲在草丛中的菌子。进山拾菌子，人们如寻宝般激动，嘴里要么胡乱高喊，要么哼起民族小调，要么与对面山头的阿妹或阿哥对唱山歌。但人们的嘴里不管发出什么声音，眼睛都不曾离开地面，可见菌子的魅力才是最大的。

傍晚时分，山上安静下来了，而村头的那口古井旁边又热闹起来。人们提着桶端着盆拿着瓢围在井边洗菌子，不停地说说笑笑，有的还相互比谁的菌子多、大、好，胜者的脸上会堆满悦色和傲气，败者难免会有几分怅然和不甘心，嘴里还会嘀咕几声：“有什么好骄傲的，今天我只是运气差点儿而已，明天我一定会超过你，因为我发现了好几个新的菌子窝。”谁也没有与之斗嘴，也没有谁去信或不信他所说的新菌子窝。家里的那口大锅已经冒烟了，正等着菌子下锅呢，谁还有闲工夫去理会。

菌子上灶进锅，人们会把珍藏了很久的那块优质腊肉提出来，大大地切几片与菌子炒在一起。一时，菌子的香味就从各家各户的厨房里飘出来，引诱得巷子里的狗团团转，口水不停地从它长长的舌头上流下来。正在贪玩的孩子，一闻到菌子馥郁的香味，就会立即转身跑回家。大人经常教育孩子，吃饭时不能把碗筷碰响，不然就显得没礼貌没素养。可一到吃菌子的时候，一切早已被忘得干干净净，叮叮当当的碗筷相碰声在村子里此起彼伏。人们的饭量也大增，平常吃两碗的，现在至少也要吃三碗。

我从菜场里，买回两斤菌子，炒出来端上餐桌，没几分钟就被朋友们一扫而光，大家仍意犹未尽。而我在袅袅菌香中，又一次触摸到了故乡的体温。（何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