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小说)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5-05-17 19:19:35

东风卡车在一片广袤无际的沙地上扬起滚滚黄尘由东向西飞驶。车上装满了货物,货物用草绿色的篷布罩得严严实实。驾驶室里就我一个人。此时,困倦不断袭来,让我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我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从包里掏出一根烟,用肥得看不见骨节的手笨拙地打燃打火机,悠悠地吐出一缕烟雾来,这泛白的烟雾慢腾腾地在驾驶室里散开。前面是灰蒙蒙的看不到边际的辽阔大地,困倦经血液向周身扩散。为了驱赶这难熬的困倦,我只能大口大口地吸烟,转瞬间一根烟吸完了。

我的手再次伸向包里时,猛地发现在地平线的尽头有一个蠕动的小黑影。我在心里思忖那是人呢还是动物?我狠踩油门向那个黑点飞驶过去。随着距离的缩短那黑影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我看清那是个形单影只,背上背着被子的人。我想:有这种坚定意志的人,肯定是去朝佛的。汽车加快速度向那人挨去。

听到汽车的轰鸣声,那个人止住脚步,站在原地面朝向了东方。我透过驾驶室的窗玻璃望去,那人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这般的渺小、这般的凄凉、这般的无助。

我忽然想做件善事,搭那人一程路。汽车靠近那人时,他伸出双臂使劲摇晃。我看清那人头上系着黑色的发穗,身材细瘦,腰间别着一把长长的刀子。我把车子戛然停在他的身旁,挥手示意上车。那人打开车门,把脏兮兮的被子和黑黢黢的铝壶搁在坐垫上,人麻利地挤坐在一旁。

“把东西放在下头。”我命令他。

他把被子从座位上拿开,塞到脚底下,然后用脚狠狠地跺了跺。这是个面庞黧黑,颧骨凸起的康巴男子,他的脸上被汗水滑出了一道道线,脚上的皮鞋已发白而且脚尖磨出了窟窿。我重新发动汽车,汽车又在无际的沙地上扬起滚滚黄尘疾速飞奔。康巴人木讷地瞅着车窗外,映入他眼里的是望不到边际的荒沙,偶尔一些生命顽强的荆棘映入到眼里,他才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来。

“喂,康巴人,你是去朝佛的吗?”

康巴人滞缓的目光移到我的脸上,干咽口水,目光又转向看不到边际的广漠的大地上。

“你是去朝佛还是去做生意?”我有些气愤,声音拔高了。

“都不是。我到萨嘎县。”

我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接着说:“那你搭对车了。我是到阿里的,可以搭你一程路。”康巴人感激地微笑。汽车里弥漫着和谐的气氛。我又点燃一根烟,神情悠悠地抽着,困倦已经离我很遥远了。“你到萨嘎去干什么?”我凝视着前方问。

“去杀人。”

康巴人的话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我定定神,随后爽朗地一笑,说:“你真幽默,看你的样子都不像,我绝对不相信。”

康巴人把掉落到额头上的几根发穗用手指头塞进头发里,目光盯着前方说:“你不相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他又艰难地干咽口水,我发现他的嘴唇干裂。他接着又补道:“那人在十六年之前杀死了我父亲,然后一直在外潜逃。我几乎走遍了整个西藏,历时十三年,到头来一直都是在瞎跑。”

我瞟一眼康巴人,心头即刻涌上一股悲哀。在我的想象中复仇的人应是高大魁梧的,必须是那种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戴个墨镜,腰间还必须别把手枪。而我旁边的这个人,除了有不苟言笑的冷俊的面庞和迷惘的眼神、腰间挂着一把银制把柄的长刀外,并不具备令人悚然的杀手特征。我彻底失望了。我别过脸去望着空旷的天际。驾驶室里只能听到发动机催人困倦的声响。

“什么时候到萨嘎县呢?”康巴人盯着前方问。

我从车窗里扔掉烟蒂,懒洋洋地回答:“天黑以前吧。你是不是急着要杀人呢?”

康巴人定定地瞅着我,那眼光里除了轻蔑外还含着挑逗。我的全身不自在起来,手里开始出汗。康巴人咬牙切齿地说:“我都可以耐着性子等十多年,还计较这短短的半天一天时间?”

我没有搭理,凝望着前方。

不一会儿,西边的地平线头隐隐地显出绵延的山的轮廓;倒车镜里映出燃得红红的太阳,它正一点一点地从东边掉落下去。我看坐在旁边的康巴人,他出神地望着前方。他的宁静、他的沉默、他的坚执,使我有些后怕。为了缓解这凝重的气氛,我说:“马上就要到了。山嘴那边有一条公路,顺着走进去就到了。”

“唉!”汽车的嗡声嗡气淹没了康巴人的应声。

车子快速向西边涌现出的山飞奔,再后来沿着山脚蜿蜒的小路急速行驶。

“到站了。”我如释重负地说。此时天快要黑了,狂风在呜呜地吹。这是个岔路口,前方的景色开始模糊起来,天与地快要融合在一块。康巴人动作笨拙地打开车门,一股黑色的冷风呼啸着奔涌进来,让我俩全身打了个寒战。他从车厢里拽出被子和铝壶,背在了背上,按照我指给他的方向走去。他即刻就被无尽的夜幕吞没,从我的视线里逃逸掉了。

沙砾拽着风的裤腿,呜咽声中,一脚一脚踹在车玻璃上,可怜的玻璃咔嚓嚓咔嚓嚓地哀鸣。车顶的篷布喀哒喀哒地跳跃。这里的风沙真吓人。我在黑夜里摁了几声喇叭,声音被风裹卷走了。我想这又何必,是给他壮胆,还是跟他告别。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汽车在粘稠的黑暗里继续向阿里方向驶去。那大灯的亮光,在苍茫的大地间,显得凄凉而孤单。

我在狮泉河镇耽误了四天,回来时是空车。这一路想的都是康巴人,为他能否复仇我担尽了心,还设想了很多个结局。车行驶到去萨嘎的岔路口时,我无意识地做出了令我自己都咋舌的举动,将方向盘打向了通往萨嘎的道路上。

午时的太阳毒辣辣的,照得道路一片苍白,汽车逆着江水飞驶,江水冲击岩石激起的白色浪涛和哗哗的水流声,给了我些许的凉意。道路两边的山上没有什么植被,倒是稀疏地长着些荆棘,偶尔在荆棘后面可以看到一两头干瘦的羊。这里真是荒凉。

我看见了低矮的民房,土灰色的房子毫无生机,透出年代久远的气息。一条不长的街道,贯穿整个县城。我把车子停在了县城招待所。

午饭是在一家茶馆里解决的。这家茶馆非常简陋,几张木桌再配几只粗制滥造的矮木凳,地上坑坑洼洼一点都不平整。我吃的很简单,一瓶甜茶,十五个包子,它们把我的肚子撑得滚圆。饱暖思杀手,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喂,姑娘。”我喊

“还想要点什么?”姑娘的表情里充满嗔怪,她想我又要支使她了。

“我想打听一个人。”

“谁呀?”她的脸上漾起了微笑。

“前几天到这来的一个康巴人。”

“是那个细瘦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讨饭的。”

“他没有闹什么事吧?”

“没有啊。他要找玛扎。”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康巴人拔刀子刺向玛扎胸口的画面,鲜血浸透玛扎的白衬衣,他的胸膛上好似盛开了一朵玫瑰。

“唉,我给你说。”这姑娘喜欢唠叨。这也难怪,茶馆里就我们两个。

“那天,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县城的道路上人们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的康巴人背着被子,顶着炎炎烈日在转悠。我们的县城规模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建筑物零散地坐落在道路两旁,路上行人稀少。大概他转累了,这点我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康巴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坐在临街的窗口旁。他的目光掉落到我的身上,同时我也看到他皴裂的嘴唇和褴褛的衣裳。那把刀可真美呀! (未完待续)(次仁罗布)

责任编辑:鲍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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