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日,我去妇幼保健站看眼睛,眼科门诊室只有一位医生在忙,旁边木头凳子上坐着一位乡下妇人,年龄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因为要等,我和她聊了起来。她说是来给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修理眼镜的。 按常规修理眼镜涉及看眼,我有些惊异地问她:“儿子怎么没来?” 她说,不是星期天,儿子在上课,配眼镜时就是她和儿子一起来这里配的。眼镜片不换,只是掉了一颗螺丝,镜框有点松了,老在鼻子上往下掉,所以她就来替他修一下。 我问她:“您五十多了吧?” 她说:“五十七了。” 我说:“五十七了?怎么还有上小学的儿子?” 她笑着说,第一次计划生育手术失败,再做手术连村干部都羞着不好找上门来,这样又生了一儿一女。怕再生,就主动又结扎了一次。女儿大,已出嫁。怀上儿子时感冒,吃了些药,孩子在胎里受了影响。今年16岁,自小发觉眼睛不好,看东西总是往跟前凑,那时家里穷,前面生了三个,加上后面的两个就是五个,孩子多,没当回事,现在回想,有点对不住孩子。因为最小,自小身体差,家在山上,学校离家远,学也没按时上。大前年县上的医疗工作组来到乡下,检查病不要钱,带孩子去检查才知道他眼睛问题还比较严重,医生说又是近视,又是弱视,配了眼镜后才开始上学。班上他年龄最大,个子高,孩子不好意思,吵嚷着要去打工,老师劝,家里劝,才算没出走。 我说,让他上学是对的,没文化打工吃亏很大,最起码也要让他上完初中。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没底,我不知道那男孩能否坚持得住,因为他现在已16岁,才上小学三年级,上六年级时19岁,已到了成人年龄,初中三年便21岁了。这样的年龄,按正常推算,同龄的孩子已读大学或大学都已毕业,上学对他来说确实是尴尬之事了。 大冬天,乡下妇人穿的比较单薄,一双指关节粗大的手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勤劳之手。因为感冒,我将自己捂在了毛衣毛裤大衣棉鞋内才出行,而她还是旧毛衣单裤子布鞋,头上只勒着掉色的廉价绿头巾,还将结打顶上。看到我注视她的穿戴,她说习惯了,她不冷。 我问及她所在山村的情况,她说随便吃的菜、面什么的都不用买,够吃,花钱就紧张些。去年乡上给了她儿子残疾人补助,农村实行合作医疗,看病能报一点,日子比过去好多了。 我说农村就是好,空气新鲜,吃的面和菜全是自己生产的安全食品,不像我们拿钱去买有问题的精米细白面,越吃病越多,想吃点粗粮还不敢放开买,总觉得被加工的粗粮问题更多。 她说现在农村苞谷面荞面很少当主食吃,大多数家庭用苞谷喂猪喂牲口,又问我家在哪里,下次到县城来给我拿点今年新磨的苞谷面和荞面。说这些话,我看得出她不是应付,满脸真诚!可我却推辞着,而且也没告诉她我的住址和问问她的姓名。 医生忙完后又叮嘱她以后眼镜松了简单修理的办法,她满脸感激满脸笑地答应着,然后接过了眼镜。从凳子上起来往桌前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她腿瘸着,走路十分不方便。冬日天短,已是下午四点多快五点了,她家离县城有七十多里的公路,还要走十多里的山路。下过乡到过她所在村的医生让她拿上眼镜赶紧乘车回家。她拿出眼镜盒小心地将镜子放进去,然后解开外衣装里面的衣兜又压了压才转身出了病房。随着她的走动,我听见传来了很响的如敲击楼道的声音。医生说她腿不好,拄着棍来的。 小城地域狭窄,妇幼保健站六层高的办公楼虽靠近公路却建在白龙江边,入口处用钢板焊接呈陡坡状,跨过与楼一样高的崖再通向公路,钢板悬空而架距地好几十米,每走一次我都是惶恐满心。可是就两分钟的时间,透过玻璃窗我发现她已上了公路,手中拄着的木棍超出了头部,比一般的铁锨把还粗,借着棍子,她一跳一跳地在马路上行走,虽要用力,但步伐却比正常人跨的大,所以走的也比正常人快……(作者:包红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