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那一脉清泉,清纯而又甘甜。姑且不说这是造山运动孕育出来的生命涌流,也不可否认是祖辈们精心呵护的功劳。在我的记忆深处,真真切切看到的这股水流,并非这般模样。正如我们一直以来喜爱的某一本书,字里行间蕴含的思想和折射出来的韵味,在你的心里已经根深蒂固。有人说,一本好书可以影响人的一生,精辟而又富含哲理。倘若循着这粼粼的波光望去,那应该是数以万计的文字波纹叠印的历史辙痕,只是很多人在生活的际遇中,渐渐淡然和模糊了它真实存在的意义,远远地看着天走路罢了。 二十多年前的今天,这邻里附近是偌大的草甸和田园,每逢春夏秋季节,芳草连天,野花遍地,牛羊成群,农人们在田野里欢快地劳作。真有“青山横北郭,环水绕东城”的意蕴。贯穿山城的奶子河、纳赤河等主干河流清澈可鉴,鱼游浅底,为静寂而又萧条的高原平添几分生趣与灵气。特别是奶子河里水草丰茂,报春花、灯盏花、满天星、格桑花等等不知名的野花小草,密密麻麻地相互簇拥,这些毫不起眼的物种,像很久以来未曾谋面的亲朋好友,心手相牵,随着季节的鼓点,一个劲地绚烂开去,构织成滇西北高原最动人心魄的画卷。岸上的高原红柳像一把把张开的宝伞,盘龙虬枝,绿茵蔽日,生机盎然。这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最抒情的赞美诗,也是我们聊以慰藉的一方清幽之地。 一次次的游离过往之间,像重读艾略特的《荒原》,在无所适从中重新找回自己,年轻的心境随着这馥郁芳菲的原野浮想联翩。苍鹰翱翔,群鸟云集,九曲回肠的涓涓流水似一根飘渺的玉带,了无声息地缠绕在草原的腰间,缓缓流入湿地的肺叶,为候鸟栖居的家园源源不断地供给生命之源。这个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吟唱起那首古老的歌谣:“太阳最早照耀的地方,是古老的东方建塘;人间最殊胜的理想之地,是奶子河畔的香格里拉……”曾记得读师范时的课余休息和周末时间,学友们总会三五成群,相互邀约着到草甸和河畔洗衣游玩看书。特别是对周六和星期天,总会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当时很多农村来的孩子在城里无亲无故,他们基本上就宅在了校园里,于是乎都变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清澈的河水就成了同学们天然的“洗衣厂”,大家你来我往,纷纷把脏衣服和鞋袜泡在清凉的河水里,稚嫩的双手就是最好的搓衣板和刷子,稀里哗啦的浆洗声和欢笑声,像一群忽高忽低的云雀。洗净的衣物这里一片那里一摊,张扬地晾晒在草坪和棘丛上,像极了孩子们随意涂鸦的一幅幅拼贴画。尔后,男孩们光膀赤脚来上一段“十八罗汉拳”、“降龙十八掌”……这学生版的“南拳北腿”被兴致高涨的学友们舞弄得淋漓尽致。女孩们则远远地拉开一段距离,卷起裤脚尽兴地玩起了水仗,欢笑声溅落了阵阵水花。疲累了就盘腿坐在“地毯”上,打开书本,各自静默无声,水波翻动着书页。阳光懒懒地照下来,拨动粼粼波光,文字的馨香弥漫开去,晒好的衣物在翻来覆去中升腾着淡淡的雾气,随后一件件被风干。 影子和身长叠印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已是饥肠咕噜,索性打开合伙购买的廉价饼干,你一口我一口地细嚼慢咽起来,权当果腹的午餐,一两瓶矿泉水轮流着递来转去,能有饼干下肚的日子,还是算奢侈的。很多时候就是跟着随亲带故的同学,为其划柴薪、搬运家舍、干点农活等等,混得一顿可口的饱饭。想想那年月读书的时光,虽是清寒,但很多同学却卯足了劲,发奋求知的热情一刻也没有减退。严谨的校风,笃实的学风,还有师生的友善助乐,学友间的纯真友谊,好比奶子河的水流,清澈透明。 校园就是一方清幽的荷塘,大大小小的池鱼来来往往,和和乐乐,寒窗培土,有些如小荷初露,在校园里崭露头角,掀起不小的波澜;有些后来居上,勤勉耕耘,峰回路转间,一跃便定下人生的坐标……“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警语至今犹在眼前,仿如昨日,它鞭策和激励了一代人,怀揣知识的火种,点燃了远山之上无数的梦想和希望。 生活是一块多菱镜,在时光的褶皱里,学生时代的乐趣总会被不经意地发现。记得当时的奶子河水源清流汩汩,大大小小的出水口一字排开。神山脚下,甘泉清冽透骨,细沙和卵石铺满河床,成群结队的游鱼逆流而上,有些会尽兴地搁浅在沙滩岸边。同学们便会争先恐后,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瓶装满清水,随意捉来几尾小鱼放进去,或者扒开砂石围个小塘把鱼尽数放在小池里。这一刨砂石奇迹就出现了,黄褐色、乌灰色、麻褐色的高原雪鱼(又叫娃娃鱼),一个劲地跳将出来,小如中指,大个的比筷子还长,细心看才发现它们混杂在鱼群里,悠哉乐哉!后来慢慢才知道它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中国小鲵”。它属两栖纲,有尾目,小鲵科隐腮鲵亚目,是与恐龙同处一个发展年代、距今3亿多年前的古珍稀动物。1889年,一外国人最早在湖北宜昌发现这种小动物,定名为“中国小鲵”。上世纪30年代,又有人在福建崇安、浙江温岭和湖南祁阳发现过“中国小鲵”,尔后便销声匿迹。由于濒临灭绝,1986年与国宝大熊猫一起被国家列入《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事实上,这种有3亿年历史、与恐龙同处一个发展时代,当年曾与恐龙“称兄道弟”的古老物种,历尽沧桑劫难能顽强地繁衍生息至今,本身就足以令人震撼,堪称珍贵的“生物活化石”,被生物学家誉为研究古生物进化史的“金钥匙”。 我们没有戕害它们的想法,只是一群在闲情逸趣间放养自然生灵的学生罢了,在没有着落的山城边缘,掬得一捧知识的清泉,偶然之间找到了一片可以让我们肆意趣乐的“阳光沙滩”。我们都没有见过大海,但那年月里的《外婆的澎湖湾》曾经风靡一时,歌词里唱到“……阳光、沙滩 、海浪 、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的美好景致,在这无独有偶的高原而言,无疑是令人痴迷的浓缩“海洋”了。肚子饿了,就扑在泉眼上喝个饱,周末晚课时间将近,就在塘子四周扒开一道道口子,让担惊受怕了一天的鱼群安心回到它们的家去。 那个时候,很多城里的人和附近的藏民,骑着自行车、牵着马匹,捎带大小不一的容水器皿,或者身背木桶,到这里来采泉水,那场景甚是热闹,欢声笑语定格成岁月深处不朽的年华。人们都说这山泉甜得要命,长期饮用,亦可延年益寿。立岸望去,河塘河床里的浮萍、水草清清翠翠,聘聘婷婷,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成了水流里纯天然的净化器,想象那样的时光,是多么的美好。四周面山,亦是完好无损,这源流不竭涌动,应该是有缘由的吧。 数十载风雨春秋,弹指挥间,天上人间换了模样。人们总是循着花开的声音一路寻来,但书页一样芬芳斑斓的草甸,渐渐消逝在嘈杂和轰鸣声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河床枯萎了,水流浑浊了……人们又要一次次组织力量,一遍遍捡拾比刮风还要严重的垃圾。我们居住的高度已经不胜寒,美好的春天又何其短暂,就让我们少一些膨胀的私欲,还净地一方澄明,让理性的光芒福泽众生,让源头的活水永恒激荡,怎么来就怎么去。(洪耀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