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里的味道糅合了生活中的苦辣酸甜,在我的心里存留的仅仅只是属于自己年月里零散的碎片。如果可以,我宁愿看着风雨濯净陈年里的琐碎,并在年复一年守望的故乡慢慢老去。 我自小身体单薄,初二时因阑尾手术,父母就坚决不让我掺和家里的活计。可每逢学校放寒暑假,我总是情不自禁偷偷拿了镰刀之类的东西,背上竹篮,和同伴溜到山上、田坝里。但一切都逃不过细心的母亲,我一转身就会被她逮个正着,她面带愠色,一把抢过我身上的工具,嘴里嘟嚷起来:“这不是你做的事,你的‘活路’就是好好看书读书,只要你有出息了,我们苦点累点也没什么。”从此,只好“俯首称臣”,再也不敢“负隅顽抗”。我很多时候只能乖乖待在家里,在“严加看管”的环境和“家风”的熏陶中,历练锅碗瓢盆交响曲,再没有干过其他的农活。 父母对我一路风雨的养育和搀扶,是我一辈子欠下的“情债”。 后来,参加工作了,恋爱了,结婚了,当母亲了……一切的一切,都按照父母的意愿顺利进行,没有了像学生娃一样的假期能回家陪着父母,更听不到父母瞻前顾后的絮叨。每次打电话回去,父母亲在电话的那头总是重复着那几句没完没了的话,反复交代我们要如何带孩子、如何照顾好自己…… 很多时候,只能在朋友和爱人之间的闲暇唠嗑中,想象一下乡下劳作的父母,脸朝黄土背朝天,翻手为麦,覆手为雨的日子,风风雨雨的场景,总让我们一次次唏嘘和感喟。 今年6月,因单位同村同事家的爷爷去世,我就一同回到村里,待守夜回家已是10点半。母亲还在忙前跑后干着家务,她拖着疲惫身子对我说:“床已经铺好了,忙乎了一天你也累了,自己先睡吧,我还要到田地里放水。” 我的家乡在香格里拉县长江中上游的金沙江东岸,素有“渔米之乡”的美誉。但从年初至春夏之交久旱无雨,庄稼地炙烤成了燃烧的火海,苞谷苗被晒成了旱烟卷,秧苗迟迟无法下种。面对这样的情形,村寨里的人和母亲一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节令一过,小春的播收就无望了。所以,村寨里的人们只能指望着唯一的沟渠,排着队总算把几块秧田栽完,但接下来的放田水,就成了家家户户的头等大事。 每天晚上,父亲和隔壁邻舍的几个男人相互邀约着,要到离家3公里外的龙潭去扒水。水贵如油,大家纷纷顺着水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轮流看好每个沟渠的决口,以免渗漏,或者被其他人不小心分了一调羹。而焦心守护在田边地脚的妯娌婆姨们,叽里呱啦像一窝雀,已然忘记了肩头睡熟的孩子,来来回回穿行在朦朦胧胧的田埂上,看着悠悠缓缓的山泉水是否流到了自家的田地里。 口干舌燥的母亲拗不过我的犟劲,执意让我穿件大衣跟随其后。晴朗的夜空里,月亮和星星格外耀眼,远远近近的山峰像一幅木刻画,清幽、散淡而又朦胧,我记挂的大山原来这般富有诗意,若是有了小雨的清濯,那该是另一番景象了。呈现在眼前的田野更是一幅美妙绝伦的幻影,忽闪忽闪的手电光和夜空中眨着眼睛的星星,像是传递着相识相知的物语。青蛙的鸣叫此起彼伏,它们是这个季节最钟情的鼓手,一边不停地捕食着昆虫,一边还在兴致高昂地举行着盛大的“家族音乐会”。而蛐蛐儿也毫不示弱,这里一只,那里一只,引吭高歌,群情欢唱,若附近稍有动静,便会嘎然而止,只要世界沉静下来片刻,它们的歌声就会肆无忌惮地由次渐强、由弱变大,充盈属于它们的世界。人类在很多时候只需要盘腿在乡间民谣里,再愚钝的耳膜,也会随着歌唱。 这样的场景让我兴奋不已,久久回味。记得小时候,天黑下来就不敢出门,生怕长辈们讲述的妖魔鬼怪,会悄无声息地钻进你的身体,时至今日,才觉得自己的无知、怪诞和好笑。经历了一些生活的磨砺,看惯了城市的车水马龙,了悟一些市井的喧嚣烦恼之后,如此清幽、美丽、舒心的夜晚,让我一下子产生了淡淡的愁绪和绵绵的情愫。 恍惚之间,不禁想起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来,那长长短短、平平仄仄的诗韵注脚让我欲罢不能。虽然离故乡不远,但好似乎每次都是匆匆的过客,远离家门的日子越久,念切之心与日俱增,那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情结吧。 母亲总把我当小孩看,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从田埂上踩塌下去,摔倒在自家的稻田里,索性让我一人乖乖坐在水沟边,“守卫”着水决口。 蛙鸣四野,泥香扑面;蛐蛐轻吟,一婉三叹。三两声口哨,再加上几曲悠悠长长的江边小调,手电筒的光亮点缀着赶集一样的乡间远野,热闹极了。沟里的水一会小了,一会又变大,水小的时候,我就与父亲手机联系,父亲说可能是半路上的水决口让人动了,他马上回头去看。我暗自在想,幸亏还有手机,不然要把父亲折磨得够呛了。 独自静坐,听沟涧潺潺,微凉的风拂过面颊,空荡荡的心里感到无比的舒坦和惬意。童年里那些天真无邪的散漫时光和恍惚的影像,一遍遍掠过脑海,仿如昨日,近在眼前,在我的心里掀起阵阵涟漪。 “吃点饼干吧,只放了一半呢,可能要到下半夜三点吧。” 母亲的话突然打断了陷入沉思的我。就这样,在来来回回手电筒的舞动中,我家稻田里的水一直放到了凌晨三点多才完成。 第二天,待同事家爷爷安葬山上后,我随身返回县城。说实话,以前我非常讨厌下雨,觉得一下雨会影响我的心情。这次回来后,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心急火燎地看看天气变化的情况,真希望一拉开窗帘,一场雨就会从天而降。只要看到天空有点乌云,我就会激动得像个3岁的小孩,第一时间打电话问父母:“江边下雨了吗?” 下雨,居然变成了让我很开心的一件事。山的那边,有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情同手足的弟兄姐妹,我祈望稻花香里的流年,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事。(和云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