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朋友小聚,说起端午小长假的安排,各人便都夸起自己家乡那些令人垂涎的饮食来。 印象里,每年端午节,除了包制传统节日里用以祭奠屈原的粽子外,母亲都会满心欢喜地另蒸上一屉糯米饭,用来包制五色粽。“五色粽”,顾名思义,就是用很多颜色染制而成的粽子,这其中的颜色,全部来自山野。母亲自制的五色粽,里面夹杂着香菇丁和肉末,还洒了很多黑芝麻粉,蒸的时候,甑子底下垫张芭蕉叶或艾草叶。因为好看,也因为香气诱人,每次我们都会吃上很多。 聚会结束,回到家,拨通母亲的电话,兴致勃勃地说起以往在这个节日里吃到的五色粽,并说:“等我回去,你也给我蒸一甑子!”电话那头的母亲顿了好一会,才幽幽地说:“我蒸不下去。” 母亲话里的哀伤,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也让我又一次读懂了那个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父亲过世后,我们这个家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扫墓,而母亲,不管清明还是端午,也不管七夕还是中秋,每个传统节日的来临,必让她好一阵忙活,且每次必亲自去“看”父亲,别人断然不能代劳。 父亲生前极爱吃母亲做的五色粽,可他不知道,他走后,他的子女却再也没有那样的口福。母亲爱父亲,或者说,母亲宠爱父亲。在我眼里,这爱犹如崇拜。在母亲那里,似乎每件事都是为父亲而做,即便当时不会,过一久便都学会了。如今,父亲不在,她几乎什么都能放弃,即便对于子女的央求,面对缺席的父亲,母亲依然可以坚定地说:“我蒸不下去了。” 在那个媒妁之言至上的岁月,母亲顶着被人唾弃的巨大风险,放弃外公外婆为自己相中的那个男人而义无反顾跟了父亲,据说都是因为父亲的耿直和才气,那样的决绝,在那样的年代,可谓勇气惊人。刚成家那会,日子捉襟见肘,家里的财权又被大伯、伯母掌控。分家后,母亲以自己的聪慧让日子日渐好转,每次,父亲周末从外面回来,只要告诉母亲他又看到了什么好吃又好看的食品,虽然不过是随口之言,但不多时日,母亲就会千方百计去那些店学回来。 有人说,最动人的恋爱,必有一个勇敢坚强抛弃一切不顾一切的人,不勇敢的爱都不够真。当年,什么都不要的母亲,真的说走就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于母亲和父亲,他们真的只有彼此的手,辛酸却又心甘情愿地过着他们的小生活。一年一年,母亲的手,编织了满屋美丽的装点,也编织着我们的梦。 我与母亲相距千里,父亲走后,我时常琢磨该怎么孝敬清寂的母亲。其实我也知道,真想孝敬她,其实也只是一句虚伪的空话,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就没有真正帮过家里什么忙,从九岁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直远离父母,像一只离巢的小鸟,自由而散漫。而今,我的母亲则像个踽踽的独行者,蹒跚而落寞。即便我每个春节都如候鸟般赶往那日日思念的地方,但我知道,我那沉默却细腻的父亲,再也不会在竹影婆娑的后门清洗沾满鱼鳞的手掌;母亲虽然还在,却再也不会在厨房升腾的热气中忙碌。 想起去年春节回去时到母校运动场上寻找童年记忆的情景。两个攀在健身器材上的顽皮小男生问我:“你是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我说我就是这个地方的人,我还给他们指明了我家具体的方位。他们叫来附近的几个同伴,对我进行集体辨认,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我在撒谎。那一刻,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我的尴尬无处安放…… 想起父亲在世时,我也和他一样享受着来自母亲的疼惜,只要去一个地方,看到一样漂亮的小吃,我说我想吃,回到家,说给母亲,母亲定会变着法儿给我做。 父亲过世两年了,两年里,我再没吃过母亲做的那些可口的小吃;两年里,每一个节日,母亲坚持自己去给父亲扫墓。作为她的孩子,我从来不敢问她想不想父亲,还有,父亲不在的日子,她又是怎么过的。我在外地,孝敬母亲成了天方夜谭,她和已故的父亲,是一章更为凄美的梁祝之恋,年年月月,飞在父亲坟头的草丛。(作者:陆娉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