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夏之交,总有一段时间让我变得有些恍惚,变得总也做不成一件像模像样的事。 窗前窗后,竹影婆娑,芒果和桑葚都挂满了枝头,风里,看不见的果香钻进鼻腔,痒痒的,让我周身有些发软,有些禁不住地打喷嚏。 即便如此,对于五月,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心里崇拜着。 我是在五月来到这个世界的,长大后,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因为我的到来,这个世界可能会稍稍有一点不同,于是,我便如同崇拜生命一样地崇拜着五月,我甚至把这个月份拟人化地喜欢着,进而不加选择地喜欢五月里的许多东西。 那个傍晚,居所近旁信步,庄户人家一棵上了年纪的缅桂花树下,我邂逅一对执手走过金婚的爱侣。恰逢五月,树缝间,叶与枝交汇处,缅桂花娴静优雅地开着,少女般羞涩而热闹,像带着它一起来的夏风,不动声色地展开一场短暂却又美丽的花事。 尽管他们鬓间已是缕缕银丝,但我仍不想以“老人”这样垂暮的字眼称呼他们,因为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曾带给我一丝暮气,即便是同我闲聊时,他们也始终握着对方的手,那情景,仿佛他牵来一匹白马,正带她周游世界。 他说,认识她,也是在50多年前的五月,那时,滇西的一个小镇,缅桂一树一树地满开着,她牵着弟弟,穿过热闹的市声去河边浣衣,碧玉女子的捣衣槌,一声一声,反反又复复,不知怎的就把在茶馆里消暑的他的心给捣乱了。于是,由捣衣声牵引,他一点点走近,蹲下来,看她洗衣,旁边玩水的男孩,用近乎贪婪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手上的饼。他笑了,随手将饼给了他。一张饼,在那个年代,在那个五月,和着满街的缅桂花,飘香了他们的爱。 “爱一个人,就要喂饱她的肚子。”他说。“一个救命的饼,让我死心塌地地跟了他。”她说。两个相濡以沫的人,一望无“牙”地笑脸相对。饥荒年代靠大饼维系的婚姻,让那些被牛奶面包喂得肿胀的现代爱情逊了色。 说话间,她说热,他便给她脱下外衣,那样的殷勤,如英国绅士。几十度春秋,他们依旧甜蜜如昨、恩爱依旧,那绵长的情意,没有半点刻意和矫情,伴随着缅桂花的淡香,氤氲在这个五月。 这样的邂逅,美得让我疑心就是个梦,也因此更加深沉地爱着这段时光,于是固执地认为,这个五月,有些东西一定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我甚至还因为这个日子虚幻出了许许多多的美好。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个月份营造得跟其他月份不大一样,但并不打算把自己的生日告诉很多人,我只是在心底里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看出我不同寻常的喜悦。 想起多年前,我在不同年龄段的文字里写过缅桂花,为这种淡黄色或乳白色的花毫不吝啬地使用过许多美好词语,那些绚丽的词藻,远远超过了缅桂花本身的色彩。尽管现在的我已不大会去重读它们,但有些句子却每每会想起。我知道,五月,留在我生命里的不是一道痕迹,而是一种味道,这味道是活的并且流动着的,弥漫在我的空间里,散发出来的多半还是缅桂花的清香,当这种香味飘进我梦里时,许多淡忘了的事,一点一点又变得清晰起来。 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在心头,偶尔想一想,偶尔醉一醉,谁都不告诉,谁也管不了,这样多好,如这缅桂花,一年一年,如期开在我的心里。(陆娉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