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是?牧童遥指杏花村。”稚嫩的童声从村口的学堂飘出,记忆里的四月,还停留在儿时的杏花春雨里。 “春江水暖鸭先知”,野鸭成群地在池子里喧闹着,柳树抽出的新芽点绿了金沙沿岸。一个瘦小的身板出现在老桃树下,手里拿着那本已经泛黄的诗集,远远望着孩子们摇着脑袋一副书生样的背诵着诗词,突然老泪纵横。先生慢慢地拄着拐杖眉笑颜开的、一瘸一拐的向我们走来,“孩子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清明节,先生教你们一首新诗如何?” 就是在那天,我学会了杜老前辈的《清明》,在先生健在的最后一个清明节,雨水打落的桃花在没有风的午后飘落一地思念,先生的白胡须上还挂着一片花瓣、几滴晶莹。 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只教过我诗词。跟着先生学诗词时我是学堂里年岁最小的,也是先生最骄纵的一个,我可以在课堂上吵闹,可以进先生的书房,乱翻那些厚厚的书本,即使我不识字。先生教过我的诗词我都能倒背如流,可我不晓得那些句子讲的是什么意思,偶尔先生抓了我去看他写的字,问我是否想学,我睁大了眼睛头摇得像捣蒜,因此,到现在我的毛笔字写得还是惨不忍睹,我想如果先生还活着,一定会气得吹胡子吧。 我之所以叫先生而不是老师是有原因的,自打我进了村口那所学堂起,先生就要求学生叫他先生,他说这样听着亲切,后来我想许是因为他教我们的都是诗词,便学了古时私塾里的传统吧。村里也有人说先生是块硬石头,顽固不化,总想着自己是文雅的书生,他教过的学生在后来读初中和高中时数理化是绝对不行的。说这话的就是我父亲,他一直以为我的数理化不强是先生导致的,他哪里知道我是遗传了他的基因呢?奶奶不止一次和我提起,父亲在上小学时因为数学总考不及格才被老师劝回家放羊的。 其实,先生只教过我一年,就是背诵《清明》的那一年,我六岁。这么多年,记忆里的童年已经有些模糊,最清晰的还是跟着先生背诗词的那一段,我甚至清楚地记得先生穿过的那套灰白色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总会装着几颗大白兔糖。当然,我也清楚地记得先生离开的那个上午,天阴沉着,风狂叫着卷起满地的落叶在地上打转,我跟在奶奶身后用一根毛线拖着装满石子儿的塑料瓶忙进忙出;村长耷拉着脑袋进了大门和父亲轻声交谈着,父亲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回头看我,嘱咐奶奶几句话就匆匆出了门。 后来我才知道,先生去世了,就在村长来我家的那天。先生没有子女,没有远亲,他的后事由村里办。送先生上山的那天,父亲让我在院子里朝着村口学堂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在那样的年纪对于生死我还是懵懵懂懂的,我只知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去学堂了。 如今,先生离开已经16年了,后山的坟墓上长满了荒草和追思。又是一年清明时,岁月荏苒,老桃树还在,池塘还在,村口的学堂还在;我在这杏花春雨的清明里怀念先生,只是先生却在后山那方矮矮的坟墓里安睡着。(此里取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