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维西,对出生于80年代的我来说,大部分光景里,最深刻的记忆便是艰难和苦涩的生活。贫穷和落后是我这个时代维西特有的烙印和代名词,并不是说维西现在不贫穷了,而是相对于现代而言有着不可比拟的差距。 民族小学 1994年,在颠簸了近80公里的路途之后,9岁的我初识维西。记忆里,维西就是一个倾斜的城,安然坐落在大山脚下,处于工业文明狂风的末端。偶尔经过的几辆拖拉机喷出的烟雾中,我能嗅到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而这,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呢? 爸爸送我到学校办完各种必要的手续安顿好后,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他眼角即将流出的眼泪。诚然,放下9岁的儿子在这孤独的城市中求学,是一件很心痛的事。 洋芋、包包菜和发黄的馒头,是那个时代我所能吃的家常便饭,也是这个学校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之一,记得当时每个星期星期五吃一次肉,美其名曰打牙祭。理所当然的,读书之余最期盼的就是星期五那一顿难得的牙祭。要想上学,除了现在还保有的手续外,还必须由村委会、乡政府层层出具证明,将粮食转到学校,方能在学校食堂里享用包包菜、洋芋和馒头。至今回想起来都会唏嘘不已。 说到学校,就不能不提到老师。我就读的42班班主任和老师、李老师两个女教师分别教授我们语文和数学。对我们这些来自不同乡镇的学生相当的严厉,犯错了的同学都会受到惩罚,哪像现在的老师对学生,碰不得、打不得,像个玻璃瓶一样。我至今仍然十分支持老师采取一定的奖惩措施来教育学生。和老师会用自己的工资和班费为我们购买一些课外书籍,比如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等等来丰富我们获取知识的来源。李老师除了严厉,更多的是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记得新厂的一个同学因为家庭困难中途辍学回家。李老师知道后,带着几个学生走了将近10多公里的山路,硬是把辍学的同学带回了教室。每每想起这个事情,我都会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教师,她是个傈僳族教师,所以知道如果这个同学就此辍学,那么今后的人生道路自然是十分艰辛的。 那个时候,每周都会有一节劳动课。由班主任带队,到各班所属的地里劳作,无非就种点蔬菜之类的活计。收获的蔬菜全部上交食堂来改善我们的生活,偶尔也会向市场出售以获取班费。这样的劳作很有意义。 关于民族小学,更多的是知识的获取和成长的快乐与悲伤,在我离开多年以后直至2011年,才重返那所我所热爱的母校。学校外观改变很大,今天的学生已经不像当年的我们还在吃着包包菜、洋芋和发黄的馒头了。他们吃上了种类更加丰富、更具有营养价值的食物了。而我所敬爱的老师们,却不知道在何方生活呢? 维西一中 民族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维西县第一中学,当时,能考上维西县第一中学就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1996年的9月,我带着这份可怜的骄傲进入和民小仅一墙之隔的维西县一中,开始了我三年的中学之旅。 一中的校园,比起民族小学的要大得多,光是足球场就足以令年幼的我望而生畏,并不是害怕它的巨大,而是害怕上体育课时一圈又一圈的长跑。新的校园,不仅有教学楼、学生老师宿舍、大礼堂,还有学习知识所必备的实验楼等等更多也更庞大的建筑和更多的校友。一中在山脊上呈阶梯布置,从学校的大门往上,先是足球场,走过宽大的足球场,爬过约70多级台阶后便可达到高中部教学楼,苍翠的柏树在教学楼周围默默生长,一块非常醒目的匾额横在楼中的大门上:维西第一学府。穿过高中部教学楼,宽阔的走道,随着台阶缓缓向上,两旁的建筑多半是学生的住所,正对面四层高的建筑,便是初中部的教学楼了。 我初中的班主任姓宋,是云南鹤庆县人氏,据说相当严厉,对学生的管理也相当厉害。开学的第一天,自然免不了班主任训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什么好话至少当时年幼的我们这么认为。后来,在某次班会上,他还亲自朗读了他从前学生给他的信件,从他朗读的声音和眼神中,我看得出他是一个很自负的家伙,自信将来能桃李满天下。 1997年,这一年,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我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这一历史时刻,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也是历史的见证者。学校给每个同学发了一枚纪念章,以纪念这个重大的历史时刻。多年后,我都相信,我们这一代人,无论我们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爱国,至少有一颗爱国的心。 年少的心总是青涩的。在怎么调皮捣蛋也无法避开因为成长的青春而带来的烦恼,曾经在校园里某个安静的角落很忧伤地唱着《17岁那年的雨季》,信封、信签纸是那时候的我们传递亲情、友情和爱情最常用的工具,颜色鲜艳的各种信签纸上,写下了我们对青春最最美好的祝福。也曾经为了某个小女生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哎,我那青涩的花季雨季哦! 偶尔上街,看见街上有了越来越多的汽车、摩托,这些机械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小镇的各条街道来回穿梭。各种各样的商品满满地充斥着这个小小的县城,我都感觉快要装不下了。空气中,再没有了清晰的泥土的芬芳,然而,一切都还刚刚开始,我们的生活,正悄悄的发生变化。 牧羊人 没有内蒙宽广的草原,没有高远宁静的青藏高原,我们不是逐水而居在马背上生活的民族,但我们仍然手持牧鞭,追星赶月,放牧于天地之间。牧羊人,俗称羊倌。羊倌这个称谓何时起源我并不是十分清楚,大概是因为专职牧羊而来的吧。在我就读小学的时候,爸爸的一个嘎绰(傈僳语,翻译成汉语就是老表的意思)就是一个羊倌。虽然年龄和爸爸差不多,但却长着花白的胡子,连头发也早早地发白,一眼望去,仿佛被一场暴雪袭击头部。因为他的外表,他也有另外一个名字:白胡子羊倌。 澜沧江峡谷没有一马平川的草原,有的只是深山巨壑,在这样的环境中放牧,是一件艰辛和无聊的事情。要想把羊儿养得肥肥胖胖,必须要早出晚归,有些牧羊人为了便于放牧,在各个山头、河谷修建了简易的羊棚和住所,放置一些锅、茶壶等用品。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奔波在林间、河谷、山峦,羊群到哪他们就得到哪儿,放牧之艰辛可想而知。 白胡子羊倌的大半生,几乎都和他的山羊一起度过。一年四季,他身上总穿着那件羊皮褂(用山羊皮制作而成的衣服,具有很好的保暖、防水性能),上身斜跨一个傈僳族特有的包用来装水、食盐,嘴里叼一个烟斗,抽着辣花烟(也称兰花烟),走路的时候,身后的风中,全是烟草散发出的阵阵清香。每次经过我们村子的时候,他都会来和爸爸吹吹牛,讨一口热茶、要一点食盐什么的。当然,他也时不时地给我的爸爸送来一些羊肉作为回报。 牧羊人除了牧羊之外,为了打发枯燥乏味的时间,他们还会一些技艺,信手摘一片树叶,就能演奏出声调高低不同的山歌,当然,他们也会唱,他们歌唱的无非就是天地、众神、五谷、六畜,也会有一些哥哥妹妹这一类的情歌。他们的歌声粗犷、淳朴,他们不是所谓的音乐人,但是他们的歌声是来自大地、来自天空、来自神灵也来自他们的内心。 在我上中学以后,就很少再见过他了,偶尔听爸爸说起他的生活也是比较凄凉,再后来我上中专以后,在一次放牧中他发生意外,不幸身亡。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提起这个长着满头白发和白胡子的放羊倌了。但是我想,他并没有远去,只是在天空中或者大地上静静地注视着他安静的村庄和他的羊群。 今天,我在试图用这些文字记录和还原我那个时代的一些场景和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为的是在今后的道路中帮助我回忆这些曾经的过往和一个时代的开始与结束。 (和建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