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古城

独克宗古城犹如一位饱经沧桑、和蔼可亲的老者，独自在时光的洗濯下，愈深邃，愈充满活力。在高原阳光下，吮吸着高原的天地雨露，成为茶马古道上的重要一员，同时又成为茶马古道永恒的守护者，与这条蜿蜒盘旋在崇山峻岭中的古道谱写着历史的兴衰、沧桑，见证昨天，用深邃而又年轻的双眼眺望明天的美好生活。

古城的一切显得那么悠远、那么实在，又那么新鲜，古城的一切都值得用笔记录、用感情来抒写。

老屋是古城的一道年轮。古城的老屋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或顺沿街一字排开，或顺山势布局，显得错错落落，意境如画。

古城老屋围绕大龟山布局。老屋全为土木构造房屋，或是二层楼房或是一层平房。楼房平房相依相存，更凸显老屋布局的错落。老屋们像是依偎在古城怀抱中的婴儿，又像是古城默默的守护者，和古城一道见证历史，和古城一道经历历史中的风风雨雨。如果绕开老屋谈古城或是绕开古城谈老屋，总给人一种残缺的遗憾。

老屋应该算是古城魂灵的所在，是古城沉默的精灵。老屋像忠实伴侣，老实地守护着它最爱的古城；古城亦如胸怀博大的汉子，任由老屋静静依偎在自己的怀抱里。它们就这么默默相守千年，不离不弃。从悠远时光相濡以沫一同走来，存活在现实的激情里，还将一同携手继续走它们未来悠远的路程。

老屋原本不老，也有过自己年轻的时光。古城的胸膛在高原的阳光下贪婪地裸露、暴晒，它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它甚至觉得作为自然的一部分更应该将自己裸露在天地间，没必要遮羞。也许应了古城天然性格脾气，老屋外在的线条显得粗狂。主人家在古城中相中一块地皮，把建房屋用的材料备齐，就着手开始建造房屋。

建造房屋，首先要砌地基，古城人把砌地基叫做下石脚。下石脚是起房盖屋的第一步，古城人有句俗话：“房屋稳不稳，看石脚劳不劳靠”。可见下石脚还是一门硬功夫，来不得马虎。所以，主人家请砌石脚功夫过硬的石匠来帮自己家新屋下石脚。所以，下石脚功夫过硬的石匠自然会被别人看重，请去帮忙的人家自然也多，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吃得香”。石匠和主人家看砌石脚的技术并不注重细腻，而在于牢实。所以，用来砌石脚的石料也不过分讲究雕琢。一般大小石头合理搭配，牢牢实实就行。古城本地人家也会有砌石脚的石匠。很多时候，这些有技术活的石匠在邻里起房盖屋时也会搭把手或搞个技术顾问。主人家也会回馈他的热情，倒上一碗满满的青稞酒，让他慢慢地坐着喝。

建房屋的第二个步奏就是筑墙，筑墙虽说是一项以力气为主的活，但还是要讲究技术，总不能把墙筑得不入人眼。主人家会请来左邻右舍或是本家亲戚帮忙。古城里会筑墙的人很多，这必须是男人们掌握的一项技术活，往小处说，家家都有起房盖屋的时候，当别人家来请帮忙时你总得拿得出手，当自己有能力起房盖屋时也才能请别人来帮忙，这种方式在古城里被称作“换工”。

男人们用撬杆、铁锹之类的工具在地上顺砌好的石脚边沿、在地上刨上洞，再将两溜木桩竖在沿石脚刨好的洞里，将竖好的木桩稳固下来。然后再用牛皮绳将筑墙板牢牢绑在竖好的木桩上，这样，筑墙的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这筑墙的活，需要男女共同搭配才能完成。相对来说，女人的活儿就是挖土、背土，筑墙主要还是男人们的活。当然，干什么活都必须有相匹配的工具。这筑墙啊，也有专门的工具——筑墙棒。嗨！说到筑墙棒，你可不要简简单单就认为是随便一根棒子，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说到这筑墙棒，还是大有讲究。这做筑墙棒的材质是香格里拉常见的栗木，这种树木生长在高海拔地区，生长年限颇长，质地细腻，用这种材质做成的工具坚韧耐用，不易折断。所以，古城人家做个锄头把、斧头把什么的都全用栗木。材料选好后，就着手制作筑墙棒。筑墙棒通常将一头制作成方形柱墩状，一头制作成带刃的扁平状。筑墙棒制作成这个模样是有含义的。这方形柱墩状的一头主要用来夯实泥土，这带刃扁平状的一头用来夯实缝隙，顺带将泥土疙瘩捣碎。筑墙棒不能太重，重了干活容易乏累，也不能太轻，轻了这墙就夯不牢实。

人们筑墙总会挑选在风和日丽的时候进行，暖和的日头从古城东北方的山垭口冉冉升起，第一抹阳光暖暖地把古城笼在自己怀抱里时，人们也带上筑墙的工具汇在一起前来帮忙。这挖土的女人把锄头舞得生风，背土的女人将泥土倒入筑墙板之间。筑墙的男人们倒换着手把筑墙棒舞得轻巧自如。这番场景，不像是一幅劳动场景，倒像是人们舞动着自己欢悦的心情。

香格里拉筑墙歌唱到：嗨哟！嗨哟！用力筑啊！背土的女人很勤快，筑墙的男人很用力。筑墙棒好使，这泥土也好！人们在忙碌时也不忘记吼上两嗓子，并不管动听与否，全只注重于心灵的愉悦。忙上天把，这墙筑得高了起来，男人们偶尔歇下手中的活，松开牛皮绳，将筑墙板往高处挪。忙过一阵后，墙终于筑完。不过此时还不能立即把木桩、筑墙板缷下来。这新筑成的土墙还不牢固，等泥土渐渐晾干稳固后才能卸开木桩和筑墙板。

筑墙的劳动歌声刚停下去，木匠砍削木料的声音又从工地上响起。木匠使用的工具斧、刨、锯、凿一应俱全，这些工具种类颇多，光是斧头就可分为大中小三种。锯子可分为长锯、短锯、宽锯、窄锯。凿子可分为宽凿、窄凿、细凿。总之，木匠师傅干活会根据不同工序来选择所使用的工具。

砍削木料前，木匠师傅总会拿出角尺在准备砍削的木料上左量右画，再用墨斗在木料上弹下墨线。做好这些准备后，木匠师傅就抡开手臂挥舞着大斧头砍削刚量好的木料。木匠师傅边砍木料边嘴里哼着“一二三”的调子，仿佛这简短的调子也是一首歌。木匠师傅不停地哼着这世界上最简短的调子，片片木屑在调子声中应声落下。做完这最初的第一道工序，木匠师傅又会拿出锛慢慢砍削木料，这道工序比第一道工序显得细致。这还不行，木匠师傅拿出推刨细细加工，这才算是最为细致的工序。推刨在推削木料时会发出特有的动听的声响，或长或短，这种声音仿佛也是一种愉悦动听的歌声。随着声响，片片刨花从推刨的刨眼中像浪花般喷涌出来，仿佛又是一个个跃动的音符。

推刨平整后，木匠师傅开始用凿子在砍削好的木料上凿榫口，使用何种凿子全看凿榫口需要。做完这一切，就专等着竖柱上梁。古城人家把这道工序看得很重，在整个起房盖屋的工序中最为重要。所以，主人家喜欢选择良日来竖柱上梁，还得准备上一些硬币、五子五宝。主人家的左邻及其亲朋好友自然也不会闲着，早早地请人写过对联，专等主人家竖柱上梁这天赠送给主人家，以此来表达对主人家的衷心祝福。

主人家在早些时候就请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前来帮忙。竖柱上梁这天，木匠师傅格外重视，也是向别人展示自己手艺的时候，或者说木匠师傅把别人的评价看得很重，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做广告。平时，有些事情可以交给徒弟去做，但这天师傅会亲自坐阵指挥。尽管前来帮忙的人很多，但都得听师傅指挥。在师傅指挥下，人们用牛皮绳一头系住柱子顶端，另外一拨人用绳子将两根木桩做成羊角叉。羊角叉就是或将两根木桩顶端交叉用绳子捆绑，或把绳子系在两根木桩的顶端。羊角叉不仅在竖柱的时候可以缓缓将木柱竖立，还可以将刚竖立的柱子牢牢稳住。

做好这一切准备工作后，随师傅一声令下，人们嘴里喊着一二三，一拨人使劲拉柱子，另外一拨人用羊角叉使劲推柱子，在众人合力下，木柱缓缓竖立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人们相互吆喝着提醒安全。木柱竖立好后，师傅边指挥人们用绳子将横梁提到指定位置，边指挥徒弟用木锤将横梁两头打入木柱中早已凿好的榫口里。渐渐地，新房屋的模样就清晰地映入人们的眼帘，来帮忙的人不断夸赞，使得师傅得意而陶醉。

最后一道工序在小孩子眼里最重要，这道工序就是上中梁。中梁上好后，主人家就会对天地祝赞一番，然后，站在屋顶的木匠师傅把主人家早准备好的硬币当空丢下来，小孩们就忙着捡散落在地上的硬币。小孩们的忙碌引来大人们看热闹。一阵忙碌后，小孩们或多或少都能捡到硬币，于是高兴地相约着到店铺里买水果糖吃。

竖柱上梁后，木匠师傅终于有段清闲的日子了。不过，主人家却显得依旧忙碌。找些平整并推刨好的短木板，请上古城里擅长丹青的人家，在木板上画些吉祥八瑞图或是花草虫鱼之类，在上桩铺板之前把这些绘有吉祥八瑞图和花草虫鱼的木板安在屋檐顶部，古城人家把这些绘有图画的木板称为“徐寡”。

完成这道工序后，还得将屋顶封闭。主人家于是请来别人帮忙，到离古城几公里的地方砍刺并用手推车拉回来。这些砍来的刺是制作土掌屋顶的主要材料。在做土掌屋顶前，人们将所需要的木桩按顺序放置在屋梁上，再在放置在屋梁上的木桩皮面匀称地铺上板子。做完这道工序后，人们才将砍来的刺匀称地铺放在这些木板层上，再将和好的泥浆匀称地铺在刺面上。这还不行，还得将这层泥浆夯实，夯实泥浆不再用筑墙棒，而是改用平整且较短的木板。人们用绳子一头系住木板的另一端，把绳子一头拉住，用绳子将木板拉起，再用脚用力往下踩。木板借助人的力量敲打在泥浆上，如是反复，泥浆渐渐硬实和平整起来。只有将泥浆夯实，屋顶才不至于在雨天漏雨水。

土掌屋顶夯牢实后，还需要加盖屋顶。于是人们又忙着架桩铺房板，欢悦的劳动场面透射出人们愉悦的心情。

在木匠师傅一凿一锯的精雕细琢下，崭新的新屋就座落在古城某个位置。在风雨阳光下任由时间雕琢，在烟火的熏燎下，新屋的面部渐渐露出黝黑的皮肤。在某个时间点上，新屋渐渐变成老屋，渐渐变老的屋子静静守候着古城里的巷子。它将像一位老者，向后生讲述古城融合在时光里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