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我在山西当兵时,女兵玲探亲时对我讲的。记得那应该是一个天气晴好的秋日下午,玲坐在我办公桌的对面,耀眼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玲红润的脸庞上,格外地迷人。玲知道我搞写作,就一再恳求我帮她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她说如果能这样,就当她对死去的强表达感伤和怀念吧。 周遭一片寂静。坐在玲对面,我开始倾听她讲述那段令人垂泪的故事。玲是山西人,1990年12月入伍到了西藏。恶劣而凶险的环境,让玲领略了当女兵的美丽和壮烈,也感受了太多关于兵们在雪域高原携着死亡奔跑,在冰封的河流中搏击生命极限的情景。玲说,那时候她在西藏的一所部队的医院里当护士。由于环境的恶劣,她所在的医院每天都要接纳不少因高寒缺氧而危及生命的病人。故事也就从那时候开始了。 有一天,玲正在给一位病人换药,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姐”。扭头一看,是一名面容清癯但很英俊的小战士。玲发现再无旁人,就当幻听,只本能地笑笑算作招呼。 “姐,”这位小战士这样喊着玲,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凭着力量的感觉,女性自卫的本能使玲第一反应便是将手抽出来。然而,小战士却紧紧钳住不放,两眼死死盯住玲,“让我看看你,让我好好看看你!让我喊你姐吧。” “你滚开,神经病!”为了面子,玲将声音压低从牙缝里浓缩成炮弹,两眼凝炼成两束带火的利剑,狠狠向他刺去。小战士果然不堪一击,连忙松开玲,眼里含着深深的伤痛,喃喃自语。而玲却像一只惊恐的鹿儿落荒而逃,只听见身后有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玲大获全胜却泪流不止。见鬼!神经病!疯子,玲一次次在心里诅咒这个“冒失”的小战士。 “喂,你的电话。”几天之后,同事喊玲去接电话,玲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喂!”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个极低沉的声音:“是你吗?” “嗯,你是谁?” “你一定在记恨我吧?其实你听我解释……” 不象话,成何体统,小战士竟然查到了玲的电话号码。 “你听着,神经病,请你自重,我不想听你的解释!”玲气极败坏地将电话挂断。 几天来,玲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小战士在玲心中的阴影无法抹去。然而更让玲忍无可忍的是小战士竟然会找到玲的宿舍来。 那天,玲正读一部叫作《雪域军魂》的书,小战士突然推门而入。气极的玲,顿感脖子僵硬,浑身发抖,冰凉的双手捏成瘦小的拳头,迅速将门后的拖把、桌子上的墨水瓶、水杯收集眼底,心里反而坦然了许多。 沉默、僵持,此时,玲竟还能想起“谁坚持到最后谁是强者”这句话。 “你弄错了。”小战士终于僵持不下去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玲脸如青铁。 “不!我不想干什么,真的,我只求你听我把话讲完。”小战士近乎哀求。 “那天,我是办了一件愚蠢透顶的傻事。可我确实没有别的意思。仅仅是想看看你……因为你长得太像一个人,我唯一的姐姐……她死于车祸,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天。见到你,我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真的会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人吗?我甚至想到让我年迈多病的父母也来看看你,仅仅是想看看你,真的,仅此而已……请原谅。”说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小战士的脸上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很响。 啊!听了小战士的话,不堪一击的竟然是玲,她一下瘫坐在椅子上。这些天自己干了些什么呀,竟然不断地给这颗受伤滴血的心上撒盐。此时,玲的泪水也不争气地在这个她诅咒、憎恶过的小战士面前流了出来。 “如果说小战士说明事情的真相,就意味着故事结束的话,那未免又有点太简单了。问题是后来……”玲说着,眼泪就涌了出来。 “后来怎么啦?”我迫不急待地问玲。 玲哽咽着声音继续讲下去。在小战士离开玲之后,玲很快就知道他叫强。是山西人,和自己是老乡。强从小向往军营,为了当兵,他瞒着父母瞒了年龄报名参军到了西藏。入伍那年,他才满16岁。在西藏,强选择了一个最为艰苦的哨所。在与雪山为伍的日子里,他生命之中的每天几乎都需要一次次地经历着缺氧短气所带来的恐惧和威胁。但无论怎样艰苦,强始终让一种乐观的精神贯穿他的一言一行。他挺住了,他把自己宝贵的青春献给了雪域。然而,就在他服役期满即将脱下军装时,他被检查得了白血病,且已近晚期。在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日子里,强没有放弃对生命的渴望,他依然用雪域高原上铸就的那种乐观和豁达去感召身边的每一个人。后来,强终于微笑着离开他的哨所和战友们,永远长眠在那雪域高原。但是,弥留之际,他仍然十分思念他故去的姐姐,就托一位战友找到了玲,并把一条鲜艳的红纱巾送给了玲。那位战友捎话给玲,强说玲长得像他姐姐,他姐姐生前最爱系一条红纱巾…… 玲这样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那条红纱巾,用手一遍一遍地摩挲着,晶莹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下。 后来,为了追寻爱情,我调离山西,到了南方。再后来,我听说本来要提干的玲也离开了西藏的部队,复员回到了山西。回来不久,玲很快就结了婚,并把强的父母接到她那里。多年以后,当我问起玲为什么这样做时,玲说不为什么,只为强留下的条红纱巾,一条永远的红纱巾。(刘建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