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开心农场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3-05-28 09:54:53

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爸爸的地里结满了果实。绿绿的冬瓜,金黄的玉米,青翠的蚕豆,还有一排排挺拔的青菜。醒来后有一点不好意思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一个馋嘴的孩子一样,做梦都想着吃啊!或者是因为好久不打电话了,我有点想念爸爸了。

爸爸早已退休多年了。几年前,他又将奶奶留 下来的责任田收了回来,说是摞荒了可惜。还不如种上一点庄稼,有点事情做,还能锻炼身体,现在食品又不太安全。在我和哥哥的极力反对之下,他们二老仍然找人盖了房子,重修了排水沟,新建了两个养鸡大棚,开始按当前最先进的方式养鸡。原有的不足两亩的鱼塘又经过打埂、清淤泥、消毒、晒塘后,放水投入小鱼苗。总之,他又开始重操旧业了。波光鳞鳞的鱼塘,天光云影徘徊,源头活水流淌,很有点半亩方塘的诗韵。在四周的空地上,又种上了核桃、蔬菜。后来,儿子悄悄地打电话说要吃樱桃和葡萄,他马上又加种上了。从此,他像农场主一样忙碌起来了。每天晨曦隐隐时分便开始巡视他的鱼塘,像将军检阅部队一样严肃而认真。看水面上水泡多不多,昨天的青草吃完了没有,是否有死了的鱼,看鱼是否缺氧,再决定是否放水、施药等。然后就要去给菜浇水、喂鸡……总之,他比大城市里的商人还要忙,手机常常忘了开,或经常人机分离,我生气也没有办法。他养的鸡很好,可是常常没有遇到好价钱。鱼也是。果树一直没有动静,核桃只有半人高。这些本是我早已预料到的事,按照投入与产出看,他的农场是没有什么利润的。只是他的农场开张后,家里再也没有买过蔬菜。我计算了一下,新鲜的蔬菜从摘下到下肚,不到半小时。春节的时候,他看到我和儿子大口大口地吃着他种的菜,总是笑眯眯的,似乎得到了极大的回报。虽然我极力劝阻他的农场劳作,可是对于农场的收成从来没有拒绝过。当我不在家时,他就把晒干的豆子、打好的菜籽油和腌好的糖蒜托人给我捎来。让我感觉到,他的农场即使远隔千里,也与我紧紧相连啊!吃人嘴短,加上我也明白孝顺首先是要顺的道理,我也不再对他的农场有微词了。

爸爸老了,头发花白,背也明显驼了许多。但他仍然风风火火,来去如飞。搞了三十年水产养殖和技术推广的他,是那么地热爱他的事业。记得小时候,每当有人毕恭毕敬地向他请教养鱼的方法时,他就开始了他生动的学术报告:一个水池的鱼构成了一个生态圈,鲤鱼好钻池底,草鱼爱吃草,鲢鱼吃水里的浮游生物,草鱼、鲤鱼的粪便便可催生浮游生物,所以鲢鱼是水池里的清洁工……在稻田里养鱼时,插好秧苗后就把鱼放入打好埂沟的水田里,稻子熟了,鱼也肥了,把水抽干了,先捉鱼又收稻子……他声情并茂的演讲让我一遍遍地着迷。现在流行的生态养殖,爸爸几十年前就搞了。听得多了,我也耳熟能详了。只是我只能像赵括一样纸上谈兵。我永远搞不清不同的池塘要从哪儿起网,什么时候收网,要拿几号的筛子。也不会用勺子去数像蝌蚪一样游来游去的鱼苗,而他可以准确地一勺舀五条。我更做不到他像老中医看病人一样,瞟一眼水池就知道鱼是瘦了还是肥了。我有时想,那些种类繁多、各种大小、不同特点的鱼儿,怕是他的第三个孩子吧!高考前有一天,他突然提出要我去考上海水产大学。天啊,他把鱼儿当成了他的孩子,他还要把他的孩子变成鱼儿!妈妈说,女孩子家,学什么水产呢,难道还让她像你一样一辈子泡在水里吗?也可能是看到我敏于言而慎于行的秉性,他也作罢了。还记得,当他和妈妈在送我去北京上大学的火车上,看到湖北一片片波光鳞鳞的水面,他的眼睛突然发亮并惊呼:这么多鱼塘,太好养鱼了!少不更事的我,和妈妈一起笑他走火入魔了。

爸爸的农场就在老家的村子里,离城不远。鱼塘的东边有一座土丘。那是我们的祖坟坡。我们的家族就世世代代地安息在此。听爸爸说,我们的祖籍是江苏南京。祖先在明洪武年间被明太祖任命平南大元帅率部平定南方后,就地驻扎下来,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数百年过去了,他的后代繁衍了几千人之多。村子中央,还有家族的祠堂。爷爷生前郑重地把家谱交给了哥哥。无法想象,当年我们的祖先怎么坦然地服从皇帝的旨意,背井离乡地从元帅变成了一个边远之地的农夫。而我的爸爸,一直以他的家族自豪。母亲说他年轻时风度翩翩,在刚刚工作时,是组织培养的对象。他在大会上慷慨陈词,在上千人的职工联谊会上吹拉弹唱,引得台下粉丝无数。但一场“”文革”让命运跟爸爸开了一个玩笑。他最终成了一名从事水产推广的技术员。但是,他是我县第一个成切育出草鱼苗的人,他也是第一个去广西学会并引进用氧气装袋运输鱼苗的人。由于我们两个孩子的拖累,他最终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因为没有学历,工程师的头衔与他擦肩而过。他很少提起这些,但却一直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我想,爸爸是一个不屈不挠的人,当生活的一扇门关闭时,他又努力地打开了另一扇门。和我们的祖先一样,接受命运的安排,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身。

二十年前,也就是这片鱼塘,开始了爸爸的第二职业。我和哥哥眼看着就要上大学了,可是工薪阶层微薄的工资是无法运转我们两台烧钱的机器的。爸爸谋划了好久,就决定把奶奶的责任田收回来。他和亲友们一起劳作,把田挖成了鱼塘。从此,他就在周未和下班时,骑着车走10公里的路又开始他的生产基地劳作。从此,一直干净整洁的他就被晒得红黑,衣服上常常有泥,裤腿、衣袖也经常是湿的。但在回城之前,他仍是认真地梳齐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穿上黑亮的皮鞋。他用汗水换来的钞票,成了我和哥哥上学的路费、学费和生活费,我们轻松地完成了学业。因供养出两个大学生,爸爸的第二职业也显得意义重大,前景光荣。

现在,我们都工作了多年 ,爸爸也退休了多年。他却又重操旧业了。可能是因为不服老,可能是想让生活更充实些吧,爸爸不听任何劝阻,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又开始订阅着十几年的杂志《中国水产》,戴上老花镜不停地在上面勾勾画画。他又找到了生活的支点,像一个小伙子一样生龙活虎。成年的我们,再也不像小时那样“爸爸、爸爸”地叫个没完,而是郑重其事地跟他探讨着工作、生活,而他在电话里总是讲述着他的鱼苗有巴掌大了,蒜苗有筷子粗了,核桃树快有我儿子高了……他的激动,不亚于当年我跟他憧憬我要上中国最好的大学、以后要做最好的法官。听着听着,我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他的芳草如茵、六蓄兴旺的农场,愉愉地咽下了口水。我想,爸爸的思想和行为,无论如何都不像年过花甲的老人啊!

春节又回到了家。爸爸仍然是在家里和他的农场之间来回穿梭。我带着儿子到了田间,让他体验种地的辛苦。爸爸就手把手地带着他在太阳下浇水、挖地、泼粪。爷孙俩个成了泥猴,汗水淋淋。儿子终于体会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望着不远处的祖坟坡,我万分惭愧。作为后代的我不仅手不能提,肩也不能挑。两千多年前,在逃亡时饥肠漉漉的晋文公向路边的农夫讨要吃喝时,农夫捧给了他一把土。现在,我们习惯了用一些精确的标准去衡量土地,反而忽略了土地对于生命的意义。爸爸的农场,不仅可以给我们提供物质食粮,而且给我们提供精神的食粮!爸爸,我的爸爸,是我敬佩的长者,他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健康的灵魂。我想告诉他,在我们心里,他一直就是一个出色的工程师,是我们人生的工程师,更是我们灵魂的工程师。(刘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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