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活的小镇江边,生长着很多树,它们大多和我一样平凡,没有响亮的名字。我所认识的这棵也如此。 这是一棵普通的榕树,相较于小镇会堂旁的那一棵,充其量也就是小字辈,因为它长得并不高,也算不上漂亮。然而,正是这棵没有编号、没有“名分”的榕树,却每每闯入我梦境中,给我焦躁的心带来一片阴凉、一刻宁静。 仍记得六年前刚到小镇时与它邂逅的惊愕,以至于在后来的闲聊中,我常常对朋友说,我喜欢小镇,很大程度上是从喜欢小镇的这棵树开始的。 六年前,它还是一棵名副其实的小树。我注意到它,绝非因为它的柔弱,而恰恰因为,在一家小宾馆旁,一块完全不具备生存条件的水泥缓坡处,竟长出了这样一棵树。 在我眼中,如此弱小的一棵树,却选择在这被人遗忘且坚硬的水泥地板上安家落户,这一点,多少让它有了一点黄山松的品性。所不同的是,因了那种刚毅,黄山松每日吸引着成千上万的游客前来观光留念,为当地创造着不竭财富,即便是名人伟人,慕名来到黄山后,也会对黄山松油然产生仰慕与敬爱之情。而这棵与我日日相伴、在水泥缝中求生的树,因为生不逢地,也就注定了它此生不可能赢得文人墨客的青睐和礼赞。 然而,正是这样一棵永远不可能被文人雅士赞颂的树,却给了我许多温暖和感动,常想,一个能宽容一棵无名小树恣意生长的城市,人心想必也不会冷硬到哪里去。 与城市绿化带中那些不惜重金买来的名贵品种相比,这棵树永远也享受不到那样的待遇:浇水,施肥,除草,挂营养液......它要生存,要长成一棵名副其实的树,就必须奋力地抽枝发芽,抛弃豪言壮语和呐喊助威,不能因为一句赞美的话而沾沾自喜,也不能因为一句贬斥的话而垂头丧气,它必须默默地生长,让自己的根穿破坚硬的地基,在城市的地下游走。 或许正是因了它艰难的生存状态,才让我萌生了关注它的念头。于是,一年一年,寒来暑往,我用相机和手机为它拍了很多很多照片,它的每一次抽枝发芽,每一次花开花谢,每一次落叶凋零,都留在了我的镜头里。 我得承认,对于摄影,我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炫耀的资本,然而,当我将这些构图一般、用光一般、色彩一般的照片整理成册放入QQ空间里时,竟有不少人对它产生了兴趣,一些好友在探寻我为何对一棵树如此钟情的同时,也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发现它变得生动起来,就像一位网友说的,这棵长在水泥地上的树,很有点小镇的味道。 生活在小镇,且常步行上下班的人,相信一眼便能认出这棵树,事实上,即便看不出它长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像这样的树,在小镇还有很多。树上的叶子变绿或变黄,其实不过是舞台上的一块幕布,真正的舞台,是它脚下的这条大江,而主角,则是每天清晨和傍晚在树下和江边穿梭活动的人,洋溢在他们脸上的笑,是小镇普通市民生活的缩影。 不曾想,我对这棵树的偏爱,在后来的生活中竟也有意无意地影响着自己的家人,一棵纯粹的树,从此跟油盐酱醋一样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并且成为那个地段的永久标志。 据说,先于这棵树存在的,是一个很容易就被人记住的宾馆名字,然而,我们一家却固执地弃之不用,而独独以“那棵树”来给那个地段命名。晚归的一方,因为担心家中那人牵挂,于是总会在电话那头说,“到那棵树旁边了”,或“就快到那棵树旁边了”,都知道,到了那棵树旁边,也就意味着离家不远了。 仲春,几场难得的雨,又加上日光的普照,使得那些初春时节长出的嫩叶开始变得浓密。每次,步行或乘公交经过大桥头时,我总喜欢抬头,用近乎膜拜的心,仰视它欣欣向荣的成长,也欣喜生命是如此顽强地延续着,更感谢它给了我生活的小镇可供憩息的树荫。(陆娉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