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一与“戈布林的婴儿”

最近，著名歌唱家李双江的儿子李天一又摊大事儿了，一桩轮奸少女案让李家三口连续数天变成了头条网络新闻主角。接下来的消息便有：李双江深受打击气病送医了；李母梦鸽痛哭流涕央求社会宽容她的儿子；名嘴杨澜为其辩护遭声讨等等。反正不管什么“李家新闻”，只要一触目，就让人心里打翻五味瓶似的，哎哟哎哟不知说什么好。

按照网络媒体的惯性思维，这种事太有新闻价值了，由于犯事儿的是李双江的儿子，类似于“人咬狗”，所以岂能像惯偷张三被打折腿那样不当重大事件？那些因此赚来成千上万点击率的微博博主们，时刻以关注的姿态和某种叫卖的心理夜以继日地繁忙着，而且可以确信他们还会继续穷追猛打到整个案件和嫌疑人灰飞烟灭为止。这就是网络时代，没办法，摊上了就谁都甭想溜开，何况李天一等类。

也怪李天一太坑爹，刚因前年开宝马打人后从劳教所放出来不久，现在又干出这种无耻透顶畜生不如的伤天害理大坏事，叫老子的老脸往哪搁啊？真是“自造孽，不可活”呀！网络上还有人发言说，恐怕是“爹坑儿”才是？也对，一味娇生惯养，溺爱纵容，一犯事儿就靠星爹去摆平，谁让孩子的靠山太硬了？

寓意“天人合一”的李天一，本应浑身闪耀神性的光芒，缘何反而连人性都不见？不重视教育？听说不是。四岁学钢琴、八岁学书法、十岁上下就有父母给他拍MV包装，有最好的学校上、有专职英语家教、常被父母带着全家登台献唱、到著名电视访谈栏目《鲁豫有约》做客，可谓从小就与风光相伴，和日月同辉。自信心受挫导致心理扭曲？怕也不该。生在星光下，长在甜言中的李天一，进了学校到了社会都没人敢“太子头上动土”，“星儿”威风足可震慑八方，其“尊严”其“自信”都肯定无人胆敢挑战的。其实，单凭家庭中那文化、那艺术、那神圣的浓烈熏陶和氤氲浸染，骨子里面早该只剩神圣和崇高的东西了。可大概连神都没注意到，天一的心还是离“天”离“人”都愈发远去，最终变成了“没教养的缺德东西”。这就怪啦，为何好壤硬是长不出善茬，好苗最后成了斜根歪脖子树？看来，所谓“虎父也会生犬子，狼爹从来养好男”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因此，教育真是个复杂的事情，但简单总结过来，也可以变成不复杂，教训是：第一，不要把孩子的成长完全寄托在一个好名字上面；第二，艺术教育、风光教育不能完全代替饭桌教育和爱心教育；第三，不要轻信自己的孩子不会变坏；第四，有种可怜，叫父母心，有种“坑儿”，也叫父母心；第五，不管是星爹爹，半星爹爹，官爹爹、半官爹爹，无官无名的爹爹和有钱无钱的爹爹，都要趁早小心，别把打打屁股敲敲边鼓之类的训诫看成没水准的教育手段，否则有一天反过来会让“天人合一”们给害苦的。当然了，还有第七第八，但估计不必往下说了罢。

关于家教问题，自古有“孟母三迁，择邻而处”的经典，讲的是环境对孩子心灵潜移默化的作用。但在我看来，这个经典早就作废了，虽然道理还在，但根本不现实了。原因是靠单位和当房奴活着的我们这些“孟母”，已经丧失了为孩子的成长寻找合适环境而迁来搬去的可能性，除非像那些富有家庭直接送往国外，但像咱们这样的绝大多数是毫无这等能力的，况且就算送到国外也未必碰上“好邻居”。话说回来，就算本来有好邻家，不远之处星罗棋布的形形色色“坏邻居”也可能把孩子的眼球和两只脚都给吸引走，不用熏陶就可以直接跳进大染缸里去。所以，“孟母”迁不迁，“坏邻居”都在那里；你教不教，“天一”都在那里！说起来，这恐怕正是李天一的悲剧所在：教育资源得天独厚，生来就有，周围都是密密匝匝的星人名人文化大师做“好邻居”，李母不消迁动半步，儿子就可以晨闻诵诗，暮听琴韵，上午嗨歌，下午跳舞，不成就一个全能艺术神童，也该变出半个善良知性的人。然而，李父李母的一世英名还是因为这个不肖不伦之子的疯狂造孽一夜之间彻底坍塌了！所以，如今的“好邻居”也靠不住，尤其是“好邻居”太多太杂更靠不住！

说来说去都怪教育，但恐怕首先还是得归因家庭教育。对孩子来说，父母是第一任教师，家庭是第一所学校，虽然后期的学校教育可能也造成失败，但与其早期的成长环境脱不了干系。这里倒是可以顺手借用一下早年我的老师那句“水有源头树有根”的口头禅，来探究现在教育失败的原因。中国民间一直有“穷生儿子富养女”一说，道理上应该基本没问题。有一次，我听到有个藏族父亲纠正他儿子：“不能说‘找钱’，应该说‘苦钱’。钱是随便‘找’不来的，不去苦哪里会现成找到？”看着这个孩子豁然的神情，我对那位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想，这就是最有效的“饭桌教育”了。可惜，这种良好的教育方式也正在从很多普通家庭里消失，饭桌变成了低头摁手机、抬头塞嘴巴、开口论名牌的混合沙龙，老人、长辈全无半句语重心长的空隙，谈何教育二字呢！而一生高唱“红星照我去战斗”的红色歌唱家李双江，大约因为过于迷信了遗传基因的力量，高估了天一的慧根悟性，忽略了传统教育的权威功能，或者由于忙着演出根本顾不上儿子的饭桌，一味用“找来的钱”喂他的虚荣心，结果是年纪小小就有了宝马车，还养成了放浪无羁风流成性目空一切的无良德性，到处惹事坑爹害娘，怨谁？

我早年曾经从英语读物里读到过一则《戈布林的婴儿》。这是个寓言，大约意思是：有个住在地下的妖精叫“戈布林”，他常常趁人不注意，用满脸皱纹或冰块做成的孩子偷换人间的美丽婴儿。这个故事后来被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写成小说《被偷换的孩子》，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近来看书，又发现莫言也讲过这个英国寓言。故事的寓意很明显，即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性本善的美丽婴儿，但如果父母不时刻去留心，就有可能变成“戈布林的婴儿”，在成长中慢慢显露丑陋、自私、冷漠、凶狠，甚至残暴的嘴脸。比如李天一，出生时就像天使一样降临，却不知何时被可怕的妖精“戈布林”换掉了，而大喜过望的李氏父母却浑然不知。那么谁是“戈布林”？恐怕还是自己人——那些总是给予孩子众星捧月般礼遇的亲人，那些用捧杀的语言一味赞美孩子的“邻居”；那些不想让孩子遭遇一点委屈、挫折的爹娘，那些时时在孩子面前标榜成功人士和高端名流的身边人，还有这个浮躁、“拼爹”、炫富、攀比的社会。

我是从小听着李双江的红歌成长的，所以并不怀疑他的个人品质，因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拥有崇高的艺术品质和修养，并且是心灵高尚、对社会富有责任感的艺术家。对于李天一的堕落，我也不想用“养不教，父之过”来简单归责，只想说“教而有方”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一个孩子的成长需要各方面的营养，需要父母的留心呵护。令人痛心的是，“戈布林”偷走了他的天一，使他变成了天下最不堪的父亲，或者说，连他自己也无意充当了那个换掉自己孩子的“戈布林”吧。

因此我认为，不要老喊什么“救救孩子”，已经长大的“戈布林的婴儿”是救不回来的，因为他已经没有了赤子之心，已经变成了一块被污染的坚硬冰块。唯独可以补救的办法是，趁早留心一点，别让孩子完全迷失在成长路上。就像大江健三郎在小说中所写的那样，让那个看守妹妹时把妹妹丢失的爱妲一直不停地吹奏动听的音乐，直到把“戈布林”吹晕在地上，换回那个真正的妹妹。

我的意思是，千万小心，不要让“戈布林的婴儿”偷换了我们的孩子，假如不幸被偷换，也要学着爱妲那样，奋力把他变换回来。（作者：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