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与记忆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2-07-22 19:24:35

  我们家以前的那座土掌房据说已有50多年的历史,黄色的土墙有几处开裂了,雨燕和麻雀在里头筑巢,屋顶用木板拼成,每两块小木板间放上一块石头,以防木板被风卷走。每当下雨,雨滴便顺着木板汇集到屋檐边上的木制水槽里,流到远离房基的地方,但还是会有雨水滴漏到房间里,滴漏在黄色的墙壁上,常年累月,黄色墙壁就敷上一层薄薄的青苔了。从土墙的某些缝隙里,还会长出几簇野草,随着季节枯荣,在墙面上发芽、拨节、蓬勃、萎谢,周而复始,像是这面土墙的呼吸。有时看上去,整个房子像是一张从深海打捞上来的旧船,呈现出一种由雨水浸泡而得的沉重的美。土掌房有三层,一楼为畜圈,二楼住人,三楼是经堂,真可谓人神畜和谐共居了。那时,我爷爷养蜂,家的四周都有蜜蜂窝,每到秋季,爷爷就会从蜂窝里挨个取出让人垂涎的蜂蜜,挨个取出完毕后,就一齐放在煮锅里,用微火烘烤,把蜂蜡以及渣滓提炼后,就变成一锅香气腾腾的蜂蜜了。那些年,我妈妈会用蜂蜜来做一些家常菜,刚开始很喜欢吃蜂蜜,如果能再加上一点新鲜奶渣更觉得醇美无比,但蜂蜜吃多了,也会生腻。记得有一年,家里的蜂蜜产量空前的多,每当放学回来,我妈妈就叫我们几个兄弟姊妹每天用蜂蜜拌饭吃,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见到蜂蜜就想吐,闻着蜂蜜味就发晕,见到蜜蜂就讨厌,多希望整缸的蜂蜜能在很快时间内吃完。我和我哥哥偷偷商量,用瓢子从盛蜂蜜的大缸里舀出一些蜂蜜,洒到家外的沟谷里,可那一年,蜂蜜始终没有用完。后来,慢慢体悟到,人对甜蜜的东西也会发腻甚至过敏,每当在课堂上,老师讲谁谁谁是蜜罐里长大的,以此来比喻一种较舒适或者惬意的生活环境时,我就开始在一边反胃,甚至开始可怜起那些在蜜罐里长大的人。那时,我对比喻也相当敏感,就比如有人后来拿我表哥跟祖宗阿瑜帕相比较一样,其实阿瑜帕爷爷只是一个传说,没人真正见过他,所以,从石头房子到土掌房的演变线索,也感觉不成体系,唯一不变的是,它们都可能是建立在同一块土地上。现在,那些石砌房在小村的各个角落已经颓败不堪了,有些甚至根本没法找到,只是有时候,人们在修路或者由于其他需要而翻动那些安静的地皮时,才会挖出一些遗迹,有时候甚至会出土一些陶器,他们在岁月的飓风里被蒙上一层足以掩盖自己的尘土。风要刮多长时间,才能掩盖一座小房?刮多长时间才能掩埋一个年代?才能掩盖一个传说?我透过岁月之幕,能隐约看见那些传说以及那种粗糙而又真实的生活。而如今,重建似乎是一种时髦了,乡下也不例外。多样的收入渠道,让农村里的人有更多的机会和空间可以赚钱,赚到一定的钱之后,他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盖一栋比现在更好的房子,就我家里来说,最近5年来就重建了3次,有些时候甚至纯粹缘于攀比,有一户人家盖了一栋比自己好看的、大的房子时,另一些人家就开始积蓄各种条件筹建新房,哪怕现有的房子才盖了不过两年。

  那些古旧的家具,比如我妈妈纺织架、打酥油和背水的木桶、爷爷用皮子缝制的糌粑袋、打麦用的“汏崩”、还有用石头和木头制成的“脚踏粉碎器”,搁浅在小溪边的小石磨,几次重建过后,到现在能看见的只有那个石磨,其它的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铿亮的不锈钢家具,中档沙发、复合板的衣柜和橱柜。我哥哥说,因那些老家具和新式家具不搭调,木制的已烧了,其他的放在家门前的山洞里。有次回家,我特意去那山洞看望那些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家具,看着一些满是污点的家具,一时间不知缘何,我的鼻子竟莫名酸楚起来。回家后我叮嘱家人,一定不要把这些东西清理掉,就让他们暂时躺在那个山洞里。

  此时已经是深冬了,香格里拉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我在前些天买了两件羽绒服,外加围巾和手套,但仍旧抵挡不住早上8点的严寒,寒气似乎不是从外面袭来,似乎是从我体内散发出来一样。每当我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公交车里赶往上班的地方,全身瑟瑟发抖,我就感觉我其实是个野人,蓬松着头发、赤裸着身子坐在人群里,有时,手上还拿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吃着。上班的地方算是豪华的,四层楼,高大而宽敞,墙面被刷得雪白,找不到一点故事及传说,像个初生的婴儿,单纯得叫人不知所措,也叫人莫名惧怕,那些干净的墙面上,找不见丝毫关于时间和过往的线索。大厅里很寂静,像深夜的石房里,只能听见四周敲打键盘的声音,键盘的声音似乎是这栋房子的呼吸,饶有节奏地进行着……大厅的侧边,是大大的玻璃,透过这幅玻璃窗,我可以在闲暇时,看见远方的山,以及几只候鸟在青翠的柏树林间飞往纳帕海边,但有时,我总感觉那些候鸟不是飞往海边,它们夜以继日,已经飞往一些看不见的地方,飞往被尘土深埋的时间和空间里。我在这栋现代化的房子里已经呆上一年,现在已经很习惯了。

  西瓦登珠说得没错,在一座城市里,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才有归属感或是家的感觉。

责任编辑:和玉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