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前,他就在这座城市里面生活学习,那会儿这座城市还不能算作一个城市,只能叫做一个小镇。滇南和藏东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小镇,很多人在这样的小镇里来来往往,从文化沉积上说,这些小镇在他们眼里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在旅途中休憩的小站。 可是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城市的孩子而言,这一个小镇就是他的一切。童年的时候,他喜欢穿着海军衫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前面摇摇晃晃地去小镇的尽头。小镇尽头有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墙上都糊满了报纸,他理发的时间总是在认字和阅读中很快度过,然后父子俩骑车回家。他看着柏油路上的石子在自行车前进中不断散开,太阳似乎很辣,爸爸总是让他戴上那顶遮阳帽。在五岁大的孩子的眼里,这一条路就是这个小镇,他生活的一切就在这里。从城南到城北,小镇如他般纯真,就像他的兄弟一样。他不知道,在他出生前一千年,这座小镇已经存在了这片土地上,静静的,几乎一成不变。 十多岁那年,他稍稍长大了一些,能走得更远了。新建的大桥边上有一个书店,下课回家的路上,他总是趴在书店的橱窗外静静地记着书名,接着飞快地跑回家,嚷嚷着家里给他买这本那本。这时候小镇终于有了一些城市的模样,有街角的书店,城中心的商店,路边的小杂货店和担货卖的小贩,商业在这片土地上开始启蒙了。逢年过节,大院里派发年货的大卡车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小汽车。 再长大一些,少年的他经常在上数学课的时候,从窗户外看着不远的小山,山上的铁塔不时射发着太阳的光。忽然,一群鸟儿从树林里飞了出来,打扰了天空的寂静。当整点的时候,不远处的新修车站上的大钟就会奏响洪亮的歌曲。小镇不大,孩子想:这钟声镇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孩子的人生观开始变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懂得了更多,渴望获得更多。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和孩子一样在日出日落中逐渐成长,一千年等待养成的风采成就了小城的魅力,在色彩斑斓的中国城市中透露出了他的与众不同。 而这时候的孩子却因为理想而要远离如同他朋友亲人一般的小城,去更远更大的城市。在那座远离家乡的钢筋混泥土城市里,恰巧有一泓灯光,映射着shangri-la的霓虹送至孩子的窗前,就像小城和他一起成长的日子一样温馨。孩子每一次从宿舍门口的书摊走过,他总是留意着那一本本新上市的《中国国家地理》,试图在里面寻找到小城的一丝信息。 闲暇之余,他就会躺在床上想:在中国那么多的城市里面,小城的定义是什么呢?是“燕歌未断塞鸿飞,牧马群嘶边草绿”的边塞么?不是的,小城比荒芜凄凉的边塞多了一丝人文的气息。是“百载商埠,三江汇聚”茶马古道上的商埠么?也不是,比商埠多了一丝淳朴,多了一些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豪情。良久,孩子看着墙上的地图,思绪回到了吐蕃第三十四任赞普芒松芒赞王朝时代,那是吐蕃势力全盛时期,一代英主芒松芒赞想必发现了小城下击南诏、上扼巴蜀的险要地理位置,在这里设立了都护府,从此这里成为了吐蕃的重镇、大唐的边关、南诏的商埠。 就这样,在一千三百年的时间中,在无数的战争与和平里,城市不断变幻着他的定位,但无论是铁木真的马蹄还是雍正皇帝的诏书,都没有让他改变一丝本性。等待了很多年,人们在崇山峻岭中找到了他,他就像那个童年的孩子,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惊奇,对万事万物充满了渴望。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进来,全球化的浪潮给小城带来了更多的思想,小城开始和孩子一起成长。兼容并包成为了小城的生存之道,也是,在纷繁复杂的历史长河里,无数的民族进来了,走出去了,他依然屹立在雪山之下,靠的不就是多元文化的融合么。 这就是小城,当你觉得他的景色在城外的时候,他的内涵却在城内;当你觉得每一个人都粗犷奔放的时候,他们却用一千种歌声告诉你,他们有多么敏感细腻。很少有城市能将看似相互矛盾的事情结合起来,但是小城做到了,在不断发展变化的世界里,保持了他的独有之处。 而那个开始的孩子便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缩影,出生在小城里,随着小城一起成长,我们的背影便是小城的背影,小城的气质便在我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酿成岁月里最宝贵的珍藏。(李云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