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号,晚八点半。在我店里吃饭的客人还有两桌,这时进来一个老人,戴着一副眼镜,着装整洁,进来后东看看西看看。起初我以为他是在找人,没在意,但看看那两桌客人好像也没人认识老人,他坐在了火盆边的桌子上。 这时来吃饭的可能性很小,出于礼貌,我过去问:“老人家找人吗?” 他说:“给我一碗饭。” 看他满头银丝,听到他说“给我一碗饭”,心里突然感觉很酸楚。我开的店本来就比较偏远,很少有流浪的人到这里,记忆中开店以来也只有过一个衣着破旧的人,拿着个破碗,要去倒客人吃剩的饭菜,我阻止了他,然后让店里的员工给他打了碗饭夹了点菜。 这是个衣着讲究的老人,他应该跟“流浪”沾不上边,可是他跟我说的却是“给我一碗饭。”当时我们都已经吃完晚饭,也不知道他想吃什么,于是我进厨房给他炒了肉丝炒饭,用鸡汤给他煮了几个鸡蛋,汤里加了点菠菜,给他弄了点泡菜,拿了碟花生,热气腾腾地端出来。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我们继续忙我们的事情。 吃好后,老人坐在火盆边,问我多少钱。我呆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办。看他满头银丝,让我想起身在遥远故乡的父亲,老人有时会莫名地就让我的心柔软起来。我本想把他当成我一个远方的亲人一样,吃完饭他说“谢谢”,就此结束。可他现在问我价钱,不收嘛,觉得对人家不恭,收吧,可是又觉得不妥。因为他吃的饭菜都是我做主,没有问过他的意见。想了半天,我说,那就给我十块钱。 他从内衣口袋里淘出一张一百元的,我找了九张十块的钱补给他,他数了数,感觉没错就放进了口袋。 我又拿了一瓶矿泉水让他拿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拿一瓶水给他,老人喝凉水也不好,也许是担心他第二天走路累的时候会口渴,可他第二天为什么要走路?我自己都不懂,有时我就会这样产生突如其来的想法。 他把水放在桌子上,继续坐着。我就随便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出来吃饭?他眼眶有点泛红,说话说了半天,我才发现他能够比较完整地表达出短话,可是表达的意思多了,他会很艰难。 就这样,断断续续的,我还是听出了个大概,他是个党校退休的老人,老家在剑川,来香格里拉工作,儿子在州党委工作。可是他说不清姓名,眼圈还一直泛红。 我问他:“是不是跟家人吵架了?为什么一个人吃饭?” 他一个劲地摇头,:“不是不是。” 我说:“那我送你回家吧?” 他摇摇头。我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我女儿该睡觉了。于是我对老人说:“那您先坐一会,我先回家了。店里的员工还在打扫卫生,您在这里烤烤火。”老人点点头。 带着女儿上了车,透过车窗,看见他跟我店里的小伙子说着什么,突然又觉得心里有些隐隐不安。我又熄了火,留女儿在车上,回到店里,店里的小伙子说他听不懂老人在些说什么。 我就跟老人说:“我们要关门了,您要去哪儿呢?家在哪儿?要不我送您?” 老人“家,家,家”地说了半天,最后断断续续地表达出他的意思:他今晚没地方住,要我找个住的地方给他。 这时我才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他在这里工作,他家人应该在这里,不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给他一个住处,也很简单,可是如果他家人在香格里拉,而我把他留在我身边,假如这个年岁大的老人出点什么问题,我怎么负责?搀扶被撞倒的老人,最后成被告,这样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我也不想说我要关门,强行让老人走出我店里。最后我觉得自己处理不了事情时,一定要寻求帮助,我打了110。 一个女警接了我电话,我没说两句她就激动地问:“是个老奶奶还是老爷爷?”我说:“是老爷爷。” 她一连串地问:“是不是戴着眼镜?是不是穿着灰色上衣?是不是瘦瘦的?” 当我确定的时候,那边发出很欢乐的声音:“太好了,他家人正找他呢,谢谢你。” 说了我的地址,几分钟后,老人的家人就找来了。一个大姐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道谢,还拿出钱硬是塞到我手里,声音哽咽着,混合着激动还有悲伤后的惊喜,说已经找老人五六个小时了,他走丢了,老人大脑有时会有点糊涂。 我这里偏,他家人也不明白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或许到我这儿的时候已经天黑,他又累又饿;或许他已经进入过很多家饭店,说“给我一碗饭”,但人们忙碌着没注意他;或许有些人觉得不必要;或许有人听不懂他的表达,有太多的或许……然后他就从城的那头走到了我这头。 一件小事有种种的可能或者不可能,而我恰好懂了他的意思,恰好觉得心里有所不安所以才与之交谈,恰好想到了报警,有太多的恰好让老人焦急的家人在他走丢之后,从我开的“又一村”火锅店里找到了他。 老人家属的欣喜之情我理解,但有时候钱不是表示感谢的方法,我坚决地拒绝,甚至有点点微怒。最后他们收回了钱,道谢后带着老人离开了。 这时已经十点半了,女儿已经在车上呆了一个小时,我上车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甜甜地睡熟了,小脸颊露出可爱的笑容,或许是梦到了她那鸟语花香的美丽世界。呼吸着夜晚的清凉的空气,我的心里透明了很多。(那丽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