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们已两个多年头了,音容笑貌却无时不在我心中。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思念之情难以言说。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母亲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生火做饭,而后洗锅、喂鸡喂猪、下地劳动,晚上在油灯下缝补衣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纳鞋底、补衣服的情景,在我心里愈久弥新。 其实当年最苦最难的并不是没日没夜地干活儿,也不是没有新衣服穿,而是口粮的短缺。每年青黄不接的五六月份,是我们家最难熬的时候。尽管母亲想尽了各种办法,粗细搭配,稠稀结合,糠菜皆用,仍然解决不了缺粮的问题。几十年来,我脑海里常常出现这样的情景:夏天的中午,烈日炎炎,父亲干活回来,坐着抽旱烟袋,愁眉紧锁,默默无语。母亲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衫,端着一个半大瓷盆,步履匆匆地从外面借粮回来…… 然而就是这样的境况,母亲脸上却极少有愁云。 母亲最大的爱好是养花。院子里一个三四米见方的花台是她一块砖一锨泥亲手垒起来的。每到夏天,尽管缺吃少穿,母亲却总要把花台收拾一番,翻土、加肥,种上各种花草。每天,不论饥饱,不论多忙多累,她总要到离家三四百米的水井提水浇花,经母亲浇过的花总是鲜艳欲滴。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离我们远去了。母亲的九个儿女存活下来六个,历经苦难,都成家立业。父母也搬离农村的老屋,进城安度晚年。 儿女虽然各奔东西,但每逢节假日总要在父母家团聚,尽享天伦之乐。一次晚饭后我们照例围坐在母亲身边,再次说起过去。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母亲:“当年吃了上顿没下顿,您为啥还有心思养花?” 母亲还是慈爱平静的语调,“我为啥没心思?看着你们一天天长大,还愁以后没吃没穿?高兴着哩!”接着她慢慢讲述一生中桩桩件件高兴事:大儿子做工,三儿子参军,四儿子念大学,大女儿做买卖……娶媳妇,抱孙子,进城住楼房……母亲说:“每有一件喜事,我的心里就像开了花一样,这花一朵接一朵地开。” 晚年的母亲衣食无忧,儿孙满堂。虽然一生的风雨沧桑已使她积劳成疾,患有高血压、肝硬化、腰腿疼等多种疾病,她却总是心情舒畅。 母亲进城住楼房后,不能像从前那样在花台上种花了,但客厅、卧室仍然摆满了各种花。她的花永远摆放在温度、阳光最适宜的地方。再难养的花,到了她手里都会枝繁叶茂。那些花开在客厅里、卧室里,也开在她老人家的心里。 母亲病入膏肓时,仍然特别顽强,对生活充满希望,她从不拒绝任何治疗方法,并积极配合,哪怕痛苦难忍。母亲在病床上仍然惦记着她的花,常常提醒我们别忘记浇水。每有亲友提着花篮来看望,她便眼睛一亮,面露笑容,让我们把花篮放她床头,并嘱咐:“浇上水,那些花骨朵儿还会开的。” 母亲是含笑离开我们的,因为她的希望一个个变成了现实,她心中的花常开不败。 母亲走了,心中的花却留了下来,留给了我们,足以温暖陪伴我们一生。(张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