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磨房

来源:香格里拉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1-11-10 19:34:16

在磨房与现实越来越远的时候,我的记忆却总是与故乡的磨房不期而遇,这个时候,我会忘记天空与土地,眼前只有一间间与溪水河流结亲联姻的磨房,它们如一首首抒情的诗歌,在我的视野中纵情流淌。

乡村的磨房千篇一律地守候在村脚一条河流的两岸,河水不知什么年代开始流淌,常年润泽着两岸的村庄又孕育出了这些参差不齐的磨房。远远望去,毛草竹篱建盖的磨房通体雪白,矮矮胖胖的如一个个随意堆砌起来的雪人,正是这种白,使磨房永远硬朗地站立在村边,使她不知疲倦地咀嚼着村庄的五谷杂粮。

青黄不接的季节,是磨房最孤独的日子,没有流水为她鼓劲,没有磨棒与她合鸣,使她徒有一口崭新的牙齿在无所事事的时间里看着头顶的白发日益暗淡。一村庄饥肠如鼓的人望着磨房,焦躁不安的磨房望着田野。磨房无声,人群无言;磨房饥饿,村庄的人饥饿,惟有庄稼成熟的气息传来,磨房的生机才会活跃,人们的脸庞才会绽开笑靥。

石磨青灰色,是村后的石山上特产的。磨分上下两扇,下扇很厚,是固定的,上扇较薄,与水轮车联在一起,只要往水轮车上冲水,它就会转动,它上面的磨棒跟着振动,把粮食从漏斗里振动下来碾碎。磨面时,争先恐后的水们进入摸仓,水小磨慢,水大磨快,成升成斗的粮食从磨眼里流进去,没天没夜地吞吐,咀碎了无数的粮食亦咀碎了乡村悠长悠长的日子。

磨房里的地板用质量很好的木板铺就,几万次的脚踩手触使地板光滑得贼亮,人走上去,脚下脆响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了数十个春秋。石不转磨转,山不转水转,磨跟着水走,人绕着磨走,数千年的步伐依旧,数千年的旋律依旧,没有此起彼伏的韵调,没有幽雅恬静的舒坦,石磨周而复始地只诉说着同一个无头无尾的故事。磨房狭小,却容下了村里人累计的日子,一代又一代的村里女人在筛面的声中变成了老太婆,一代又一代的男人在石磨的合鸣声中变成了老翁。粮食被磨得模糊,心灵被磨得木纳,磨房里的等待成就了人生的无奈,于是,就有了磨房里的火塘,那些火塘边的夜话,紧缩了磨面人等待的时光。

我的童年就是在石磨的呼吸声中度过的,听着那不缓不紧的节奏,我的心就有一种实在感,因为——绵长的磨声时时令我想到荞窝窝、麦粑粑、玉米团以及中秋时节又苦又甜的月饼。跟随大人们磨面的日子,是记忆中最难熬的时光。大人们将粮食背进磨房就去周围的田野里劳动去了,而我却被定在排队的人群里,看着守磨人走进走出的不知在忙些啥。听着石磨的轰鸣,好动的我实在没有等待的耐心,排队时往往是半途而废。父母不只一次地对我说,马看蹄爪,人看从小,就我这点耐心,长大了也办不了大事。长大后才明白,父母每次背进磨房的那点粮食的得来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人多劳力少的我家在那年头是超支户,用工分换来的粮食不足半年就得四处借钱借粮。得知粮食的珍贵,我等待磨面的耐心就与日俱增,以至于今天的这点个性,都可能与磨房有关。

前几年,乡村修了公路又架通了农网,黑灯瞎火的历史在乡村结束,人背马驮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各种磨面机械琳琅满目,生产效力是石磨远远不可比拟的,从此以后,磨房成了无人问津的角落,房屋被劈成了柴火,石磨做了铺路石,几个雨季之后,磨房墙也回归了自然,一切都好像不复存在,一切都成了遥远的传说。

产磨的石山依旧,只是打磨人已经随着磨房的消失而消失,隆隆的现代采石机械将这里变成了产销青石板砖的工地,利润是制磨业的好几倍,只是看着那日益矮小的大山,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如果我们将利润与生态建设结合起来,我想,那将是件功德无量的事。(庄文勤)

责任编辑:鲍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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