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秋日来得极快,农历七月初十五刚过,就有丝丝凉意袭来,这样极晴朗的夜空会酝酿诞生秋日里的精灵神韵——雾。次日,醒来抬眼望去,一切被它紧紧裹囊在它轻柔的怀抱里。轻轻地,它抚摸着大地的脊梁,就像母亲慈祥的双手抚摸爱子。 绵绵群山激情四射在夏季里舞尽春花,忽地,就在飘柔的秋雾里迎来一年的秋实。 秋雾把山就这么轻柔地簇拥在自己的怀抱里,山也把秋雾拥在自己健硕宽大而坚实的胸膛里。乳白色的秋雾徜徉在山间似飘非飘,似动非动,如此缠绵的柔情足以让人陶醉沉静,远远望去,极轻极薄的山雾缠绕着大山而不肯轻易离去。 在大山的沟壑峡谷里,秋雾更能展现它的漂浮跌宕。雪山顶飘逸的秋雾能给人一种诱惑。我曾站在峰顶被秋雾笼罩的雪山之前而联想翩翩:是什么凸显雪山的静谧神秘。 我也曾进入大山深处,亲身体验秋雾的厚重。它不再是远处眺望时的一种漂浮不定的游离,而是如此厚重,竟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浸透沐浴在秋雾的怀抱里,让自己的一切毫无掩饰地裸露在这乳白色精灵里而透射出秋日里的神韵,颇有一种腾云驾雾之感。要不是秋雾的恩赐,哪里还会有这么自然洒脱的感觉。 “日照香炉生紫烟”,不错的,这轻柔飘动的秋雾好似山中升腾的紫烟。古代文人骚客寄情于山水,以至于不吝啬心中的感想和手中的笔墨而尽情挥洒,抒写致景,抒发致情。秋雾将古人幽远的情思轻轻地带走又轻轻地带来,在它漂浮的游离里,我尽情地品味咀嚼。 大山深处,秋雾浓浓的怀抱里有的只是寂静。听不到秋雾的言说,你却真实地感受到它的讲述。偶有几声清脆的鸟啼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响起,又轻轻跌落进秋雾的漂浮里,响起、跌落的鸟儿的声音更增添些许的秋雾的静谧,让我想起“好鸟相鸣”的致景来。 峡谷幽深,薄雾冥冥。山是雾中的岛,雾是山中的水。白雾流荡,倒像是飘然而下的瀑布,轻轻地从天上流下,一直流入谷底,激发着人的美好想象。我想秋雾不是山中的瀑布,是心中流淌的瀑布。它最能让人心释放开来,洗尽尘世的铅华,从滚滚红尘中抽身而出。 树是四季的宠儿,春日里沐浴着春风悄悄吐出嫩芽,迎来新生。一树浅绿色的嫩芽宣告新的开始,高低相互依存的不同树种共生于一方共同的环境,不离不弃,显得那么的和谐。大树盘虬卧龙,小树枝叶鲜嫩,把一山的春景渲染得春意盎然。夏季里无名的野果在树枝上疯长,一眼望去极易让人垂涎三尺。长在山野里的树木展尽夏日里的风采,在秋日里也悄悄地浸浴在雾的怀抱里。 不知是山的吝啬还是树的倔强,总有那么一些树长在悬崖峭壁上生生不息。蓦然间又想起“任尔东南西北风,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古诗来。咬定悬崖的奇枝怪柏陡然间给人一种凛然的气势,也颇像迎难而上的拼搏者。就是这种精神支撑人类,才创造了辉煌文明。是由命运自由地安排人生还是由人生安排命运?长在悬崖上的树木能告诉我们,但在于你如何理解。 我曾见过与雪峰相伴的冷云杉,静守这高处的孤独寂寞,经受冬季里的寒冷。也许在它们看来,这是命运抉择的结果。高处不胜寒,是的,树们在雾的情怀里悄悄接受秋的洗礼。不由得想起《雪域天路》这部电视剧,震惊于不凡的生命创造的不平凡。 秋雾把山野里的树紧紧揽入怀里,片片树林静静地就像婴儿偎在母亲的怀里熟睡。偶有几片树叶飘零,也是极轻极轻地,并没发出任何响动,也许树叶不想惊动了一山的情景。渴求的树儿夏日里被骄阳烤出一树的果实,被雨水淋出一树的翠绿,此时它只想在秋雾的怀里酝酿一树的成熟。 我极易在这雾气浩荡的树林里浮想联翩,也可以将自己的心毫无遮掩地裸露在这秋雾里,窥视自我的魂灵。山谷寂静,树儿无语,雾儿轻漫,听见的就是心灵的叩问。我不像这山野里的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夜夜都裸露在自然的怀抱里,不曾浪费对生命的执着,也不曾错过被雷电风雨的洗礼。 我曾想在命运的雷电风雨里找到庇护,我也曾想在安逸的被窝里做一些不着边际的黄粱梦,和所有凡夫俗子一样追求滚滚红尘中的一切,但,一山的秋雾、一山的树儿让我找到魂灵的归宿,人无语,心却有语。 高原湖泊多如天上的星星,这是当地的俗语。湖泊或大或小散布于高原,不期然间又在深山里遇到无名的湖泊,说它无名只是它深藏于远山而未被人知晓。湖面不大却很清澈,秋雾浓浓地包裹着它。我震惊于深山藏有如此景致,湖是山的魂灵,无名湖泊寂静地镶嵌在群山怀抱中,显得如此平静。 传说湖是天上仙女散落人间的镜子,湖水是仙女滴落人间的泪水。如此不凡的湖泊加上如此动人的传说,就更令人心驰神往。看到无名湖,我倒想起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来,“卷石底以出”是小石潭的特点。我不知道这无名湖以什么为底,它被秋雾紧紧包裹,愈发显得深不可测,我不想涉足一探它的深浅,不愿打破它的安静。 我叹息于古人没发现如此美丽的湖泊,如若不然,在古人笔下或许这无名湖会千古流芳。不过这样也好,静静地躺在深山的怀抱,与山为伴,与天空为侣。如果成名,这无名湖在现代人的喧嚣下难有如此静谧。 秋雾压得很低,忽地觉得天水相接又是一种不错的景致。在当地的民间传说里,往往都能将人的思绪外化于物,那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金沙江、澜沧江都是有着意中人的,千年不变的永恒厮守才让人们有了如此美丽的想象力。 不知名的水鸟忽地从远处飞来,划过平静的湖水,快速衔了一尾鱼而去。留下水波画作圆圈在湖面荡漾。这些水中或生活在水旁的生灵就这么安静地在无名湖畔生息。 一幢不太大的小屋在秋雾里时隐时现,这是牧人们放牧的住所。说得简单点,就是当地牧场里随处可见的木楞房。牧场的主人正在生火,柴火生出的青烟与秋雾缠绕在一起,让人说不清哪是烟、哪是雾。 主人是一个壮实的藏族汉子,大概三十多岁,我和他交谈起来。他很健谈,告诉我了许多牧场里发生的故事。什么牦牛呀、豺狗、狼、熊之类的。他还给我介绍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不过他最感骄傲的还是在城里中学读初中的女儿,学习好,又孝顺又懂事,在谈到女儿时他脸上写满幸福。他还说那所学校的老师如何的好,说着又竖起大拇指,我知道这是他对老师的最高赞誉。面对这位藏族汉子,我想起去年冬天里发生的一件事。那天,一位藏族妇女到牧场里,突遇暴雪,结果被冻死在雪地里。她的女儿在我所在的学校读书,老师们百般呵护这位失去母亲的学生。渐渐地,老师们医治好了这位学生心灵的创伤,让她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后来这位学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高中。 我知道这位牧人所说的学校就是我教书所在的学校,我没告诉他我就是他所说的那所学校里的老师,只是静静地听着,我知道家长对老师的评判多半来自于学生对老师的评判。 秋雾的弥漫和牧场主人的话语又让我想起校园里浓浓的师生情。那年,学校创建不久,为了美化校园,师生们种上大片的杨柳树。这种树极易成活,刚刚冒芽的小树在冬天里要迎来暴雪的洗礼。放寒假后的某天,天上下起鹅毛般的大雪。在香格里拉,雪封山在冬天里是很常见的。我们学校里的学生全都是乡下来的孩子,雪封山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都是很危险的,更别说是孩子。但没让人想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学生竟然和父亲在下雪天翻过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垭口来校园里扫雪。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大雪把刚种下的树压死,这足以看出学生朴实的心灵了。 人们经常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来赞颂老师的奉献精神和敬业精神。在今天的现实社会中,这种精神更显得可贵。每每天还未亮时,一位唐姓教师就已守在学生身边督促他们学习,一位李姓老师就带着学生朗读英语。这种做法一直延续了十多年。正是有如此孜孜不倦的敬业精神,才使本就基础薄弱的学生们踏入理想的殿堂。 这种奉献的精神代代相传。那年,有个叫马骅的上海支教老师来迪庆州德钦县支教,后来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最近在网上看到最美乡村女教师曹瑾的事迹,不禁泪从心来。如花的生命早早凋落,本可以在繁华大都市工作的他们,偏偏选择了支教,那背后支撑的是什么?是奉献精神,是时代精神。 牧人说现在生活很好,不管自己有多累多苦都要供女儿读书。正因为有这么多坚持不懈的追求,我们才克服多少困难,取得了如今的辉煌。 渐渐地,秋雾化开,散向无边的天空,这秋的精灵神韵来时轰轰烈烈,去时又那么轻轻飘飘。正如你轻轻地走,也如我轻轻地来。(叶永军) |